四月间事(91)

以后吃不了保镖这碗青春饭的时候,他还能去卖化妆品、搞搞环保,或者偶尔帮人出面谈个判。

岑今轻笑。

顿了顿说:“我上船之前,虎鲨一定既头痛又紧张,一门心思认定我是来砍价、从他嘴里夺ròu的,即便我救过他的命,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是他既得利益的最大破坏者。”

“所以,我出现的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粉碎他先入为主的感觉。我要让他觉得我是来帮忙的,是他平时求也求不到的机会,打破先行形成的僵硬气氛。我也要扭转沙特人在他心里的印象:他们不是付钱的冤大头,而是他谋求新生活的贵人。”

换言之,你要把他认定的一切统统颠倒,才有机会牵着他走。

“谈判进行到现在,我已经成功偷换了主题:虎鲨考虑的不再是要多少赎金,而是怎么跟沙特人达成合作……那条船会变成叩门砖和代表诚意的礼物。”

卫来大笑,说:“他妈的……”

明明是从你手里抢的,当礼物还回去,反而经常能收获感激。

大概是因为失而复得这种事,是概率太小的惊喜。

他问:“接下来,是不是该趁热打铁,极力促成虎鲨同意这300万?”

岑今闭上眼睛,在黑暗里缓缓摇头。

“虎鲨这种人,生性多疑,顾虑又多,只适合敲打,促成……反而坏事。”

——

第四天。

不知道是什么征兆,一大早天就是黄灰色的,卫来去甲板上溜了一回,看到很多海盗扒着船栏,手搭起凉棚往远处看。

那里,团云卷起的赭黄色更重。

卫来问了几个人,没人听得懂,好不容易找到沙迪,他正囫囵吞吃一条水煮的海鱼,说:“大概是沙尘暴。”

又是沙尘暴?

卫来头皮发麻:“那怎么办?”

沙迪觉得他太过紧张:“红海刮沙尘暴,有时候会连续一个月呢,我们天天都要给船清沙,早上起来,厚厚的一层,刚清完,又来一层。”

“风浪会大吗?”

“会吧,”沙迪耸耸肩,呲牙一笑,“不过很少翻船——翻船也不怕,我们有小艇。”

海盗都是这么安慰人吗?卫来无语,在海水里干泡着的经历,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而不同于之前的干脆利落,今天的谈判异样磨耗。

虎鲨的果断狠辣杀伐决断,在小小的饭厅里闷蒸成犹豫、反复、患得患失,这么一个凶悍的海盗,抱着头,絮絮叨叨,像思路混乱的老婆子。

“今,如果,如果有意外,如果不像你说的那样顺利,我怎么办?”

岑今在画画,手边摊了十多支或长或短的铅笔——她故意的,第四天,按照计划,她应该心不在焉,虎鲨也应该焦躁。

她回答说:“也是啊,哪有十足保险的事——人在c黄上睡着睡着,也会睡死了呢。”

说话间,笔端或拖或带,勾勒出气势汹汹的百米沙墙:满纸的沙尘暴,只左下角有辆车窗破碎的小车,画幅上展示不了,她自己知道,车里还有两个人。

她看了一眼卫来,他显然注意到了画的内容,回应的眼神里带微笑。

真好,这世上有些事,你一个眼神,他都知道。

虎鲨困兽一样,在桌边走来走去。

“我就这样把船还给沙特人,一分钱都不要,我怎么跟其他人交待?”

岑今吹开纸面上的铅屑:“谁让你白白还给沙特人了,赎金还是要收点的——你不趁机要点钱,打算将来两手空空去国外吗?”

原来并不耽误拿钱,虎鲨一喜,但紧接着,心头又升起另一重不安:“可是……拿了钱,沙特人会生气吗?一生气,不帮我搭线了怎么办?还有,他们如果说话不算话,拿到了船,就再也不管我死活……”

他忽然又犹豫:那还不如多要点钱呢,钱是实在的,但美好的生活,美好地太缥缈了。

岑今在纸面某处细细画起什么:“所以啊,看你还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好处咯,你不该让他们勉强帮你,要让他们积极主动,拼命想为你促成这事。”

这不是胡扯吗?沙特人讨厌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他做事,还“积极”、“主动”、“拼命地”?

虎鲨后背冒汗,内火又想往外窜了,努力压伏了一会,忽然转成一副笑脸,往岑今边上一趴。

“今,你提示一下我吧,不要绕来绕去了,我们是好朋友啊。”

卫来感慨:能屈能伸,难怪虎鲨能当上海盗头子。不要脸也是种能力,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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