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162)

一抬头,发觉纪慎语看着他,问:“真的快了?”

他又说一遍:“真的快了。”

就为这么一句,纪慎语开心开胃,吃包子都咧着嘴,被房怀清骂没出息。午休短暂,他与丁汉白窝在这一小间,面前搁着丁汉白的笔记本。字迹飞舞,他努力辨认,意识到面临的大工程。

看好的大楼不等收尾,要立刻申请,古玩城张罗起来要办许多文件,各方面都要疏通关系,再然后是宣传,让圈子里的人认那新地方。

首先需要的就是大量资金。

太多有想法有雄心的人放弃在这上面了。

丁汉白的钱主要来自瓷窑和古玩,前者需要时间,后者需要契机,而现在时间很紧张。纪慎语今天来有两个任务,一是修复一批残品,二是烧制一批顶级精品。

当初梁鹤乘说过,原来的徒弟只学了不到七分,学完只图财不精进,所以房怀清如今只能靠边站。釉水配方早写好的,丁汉白也摹好了各色图样,休息够了,纪慎语待在窑里指挥技工和伙计,等弄完出来已经灰头土脸。

他摘下口罩,对上同样脏兮兮的丁汉白,凑近闻闻,呛鼻子。丁汉白累瘦好几斤,捉他的手揉指腹,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拭。

纪慎语问:“还差多少?”

丁汉白答:“修的那八件以理想价格全部脱手。”

这行脱手的难度和捡漏不相上下,何况是以理想的价格。“开张吃三年,给我来个能吃三年的宝贝吧。”丁汉白语气夸张,唱戏似的,“文物局那边办好了,相关的部门挨个跑,就怕软件都已到位,硬件却没跟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归国搞投资的华侨那么多,要是被抢占了先机得遗憾成什么样。纪慎语才十七,在外学的是雕刻作伪,在校学的是语文数学,他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靠近,也帮丁汉白擦手擦脸,用这些关怀来安慰。

丁汉白攥住他的手,攥手心里,说:“不好意思。”

他一脸茫然,丁汉白又说:“小小年纪跟着我,又费力又费心,让你辛苦了。”

纪慎语一时怔着,这人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讲话,浓浓的歉意,并藏着经历艰苦而受伤的自尊。他反握住丁汉白的手,摸那一片厚茧。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让丁汉白回家。

前院的客厅,那一方小院,丁汉白这只奔波疲惫的鹰该归巢暖和片刻。他想沏一杯绿茶搁在石桌上,等到夜深,换他送丁汉白一盏月亮。

“师哥,别这样。”纪慎语说,“我晚上和你吃完饭再回家,好不好?”回去挨骂挨揍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无忧无虑时浓情蜜意,焦头烂额时共渡难关,他哪样都要做。

直待到傍晚时分,临走又交了一批新瓷。

他们回崇水旧区,那片破胡同这会儿最热闹,家家户户飘出来饭香,小孩儿们挡着路踢球跳绳,下班的能把车铃铛捏出交响乐。一进胡同口,他俩同时望见家门口立着个人。

昏暗瞧不清楚,走近些,听见着急忙慌的一声“大哥”。姜廷恩等得心衰,蹿到丁汉白面前急道:“你们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私奔了!”

丁汉白说:“你再大点声,生怕街坊四邻不知道是吧?”

姜廷恩一把拉过纪慎语,做惯了狗腿,此时竟然有些雷厉风行。“今天老二来三店,看了账本,动了资金,用三店补二店的亏空。”天黑,他气红的脸却格外明显,“我回家找姑父,姑父病着,咳嗽声比我说话声都大,老二还说我不姓丁,没资格!”

纪慎语十分镇静:“我也不姓丁。”

“……”姜廷恩着急上火,恨不能倒地长眠。他的确不姓丁,可玉销记是他姑父兼师父的心血,有序维持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人钻了空子?

他壮起胆子揪住丁汉白衣袖:“大哥!你贵姓?!”

丁汉白叫这忠诚热血的傻子弄得一乐,挣开,揽住纪慎语进门,故意喊得响响亮亮:“——师父,晚上有什么好菜?”

姜廷恩白长这大个子,拉不到救兵都要哭了。他掉头跑走,不甘心不情愿,打车回家找自己爹。姜寻竹无比尴尬,哪有小舅子无端管姐夫家事的?话没说完,姜廷恩又跑了,一股子身先士卒的架势。

丁家大院灯火通明,铜火锅涮羊肉,奇了怪了,每次吃这个准没好事儿。

白气袅袅,丁延寿捧一碗骨汤,毫无胃口。丁尔和还是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为大家剥着糖蒜。他问:“老四,跑哪儿去了?”

姜廷恩说:“我去找大哥,找纪珍珠!”他只想着用丁汉白示威,一开口就把那对苦鸳鸯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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