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周周复始(14)

詹燕飞指间有些凉。这个北方的小城,十月末的秋风已经带着点凛冽的冬意,她紧了紧衣服,在沈青喘气休息的间歇发表附和的评论,“真黑。不过也是你姑姑姑父乐意上供。”

“可不是嘛!”沈青得到了支持,立即开始列举她知道的少年宫黑幕。詹燕飞一边听一边低头笑,笑着笑着嘴角就有点向下耷拉。

不知道这个郑老师,是不是那个郑老师。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仿佛一抬眼,仍然能看见收发室的老大爷,拧着眉毛阴阳怪气地发问。

第一场演出过后,郑博青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交待詹燕飞的爸爸“如果想让孩子有出息,可以交给她”。

热血沸腾的反而是没有去看演出的妈妈。她拨了对方的电话,有些拘谨有些唠叨,电话那端冷淡的声音让她一度无法维持脸上的假笑,挂了电话之后大骂半个小时,却还是拽着她去了少年宫拜访。

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隶属部门,只知道姓郑,是个女老师。陪着笑脸问看门大爷“咱少年宫有没有一个姓郑的女老师”,只得到大爷的白眼。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詹燕飞没听懂这种语气复杂的话,在一旁怯怯地问,那到底……有几个?

老爷爷闻声哈哈大笑,看起来倒是比刚才和蔼多了。

“傻丫头……”他抬起头对詹燕飞妈妈示意了一下,又换成了那副不耐的表情说,“二楼楼梯口的那个办公室。”

妈妈气得不轻,也没道谢,拉起詹燕飞转身就走。

门后那声“请进”让詹燕飞一下子想起了声音主人冷若冰霜的脸。

道明了来意,郑博青倒也不含糊,把合唱团主持班乐器辅导等等项目往詹燕飞妈妈眼前一列,“这都是基础课程,为孩子好,基本功不扎实以后没有大发展。”

妈妈被唬得一愣一愣,光顾着点头,却又对这些所谓素质培养的课程后面的收费为难,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进行“教育投资”,却听见詹燕飞在一旁天真地问,老师,什么是大发展?

妈妈打了她的手一下,让她闭嘴,郑博青弯了弯嘴角,凑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仿佛懒得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只有小孩子才不懂的问题。

很多年后,詹燕飞甚至都不能确定当初自己是不是真的问过这个问题。这是她最初的疑问,也是最终的结局。

大人都是大骗子。

可是他们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们会说,没有“大发展”,不是他们的欺骗,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那块料。

妈妈回到家和爸爸关起门来商量了很久,中间爆发小吵三四次,最终狠狠心,花钱让詹燕飞上了主持班。

从站姿、表情到语音语调语速语感,詹燕飞始终无法学会那种夸张的抑扬顿挫,虽然教课的老师认为那种腔调“生动有感情”。她太小,没有人苛求她念对大段大段的串联词,她也乐得干坐着,看那些半大的孩子们跃跃欲试。然而那段时间她的好运气愣是挡也挡不住,电视台来选《小红帽》节目的主持人,她成了幸运儿——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而她正好五岁。只有她。

直到上了初中,有一天语文课讲解生词,她咂摸着一个词,觉得念出来很熟悉,才突然想起,五岁第一次录节目的时候,对于她傻里傻气的表现,导演笑嘻嘻地说出来的那个词究竟是什么。

璞玉。

可惜,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人家在夸她,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己无法像另外两个小主持人一样摇头晃脑地装出一副天真活泼劲儿而感到自卑了。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

詹燕飞却有些遗憾。

也不能太早。

早得都不懂得什么是名利,也就无从快乐。

她是电视台的常客,出入门的时候收发室的阿姨会朝她和她妈妈点头打招呼,那时候妈妈的腰总是挺得特别直;她是家里聚会时候饭桌上的话题人物,在饭店吃饭时候,包房里面总是有卡拉OK,大人们会起哄让她拿着话筒来主持饭局,唱歌助兴;她小小年纪就有了日程表,每周四下午电视台录节目,各种演出、晚会的彩排都要一一排开,周五周六晚上还要按时去少年宫学习主持和朗诵……

所有人都夸她的时候,好像只有郑博青没有给她特别的好脸色,仍然冷冷的,一视同仁,偶尔诡异地笑一笑。每次她参加完什么活动之后,总会被郑博青找去单独谈话,告诉她,不能驼背,语速不要太快,卡壳之后不要抹鼻子拨刘海,眨眼睛不要太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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