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余,周周复始(54)

外公的话越说越乱,陈桉只能不停地眨眼,不停地不停地。睫毛上粘到雪花随之上下翻飞,好像冬天里不死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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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陈桉番外·蓝水(下) ...

“小李说你今天下午在少年宫呆了一下午?”

饭桌上,陈桉父亲一边夹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嗯,在金老师旁边的琴房练琴来着,他有空了就过来给我指导几下。”

陈桉说着站起身,把椅子推向饭桌。

“我吃完了。”

“你还好吗?”

“想起点以前的事情。”陈桉知道余周周一定善解人意地不会追问。他朝她笑笑想要说点别的,突然看到她黑色衬衫的右臂上面有一块小红布,再仔细看看,赫然发现其实她戴着孝。

注意到他的目光,余周周笑了笑,“外婆去世了。走得很平静,78岁,也算是高寿了,我们都没有太难过。”

“如果我没记错,你外婆,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对吧?”

余周周点点头。

“其实,我觉得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就像是彻底脱离了时间的束缚,完全活在美好的回忆里。那也许是人类唯一能够战胜时间的途径,”陈桉轻笑着拍拍周周的肩膀,“其实很幸福,不必难过。”

相比某些人,幸福太多。

陈桉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的那天,他的外公在下楼倒马桶的时候中风发作直接滚下楼梯,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抢救的可能了。

陈桉从一个医院赶往另一个医院,甚至都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一个新生命到来,一个腐朽的生命离开,生活就靠着这样循环不息的迎来送往维持着精妙的平衡。

他们迎来,陈桉独自送往。

五年级的孩子,那点正在发育的体力用来对抗死后速朽的僵硬,还是显得有些稀薄。陈桉就在人来人往的小医院走廊角落勉力给外公换上寿衣,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一样地咸。

甚至到了最后,那具因为死后面部僵硬而改变了相貌的尸体,看起来是那样陌生。陈桉所有的努力,都只不过是大脑空白的状态下机械地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而已。

医生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同情和怜惜中混杂着疑惑不解。在护士将外公推向太平间的前一刻,陈桉突然想起了顶顶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在书包前后左右翻找了半天,终于凑齐了50元钱。

然后轻轻地塞进外公那件廉价上衣的口袋中。

外公,谁敢说你窝囊。

陈桉在心里轻轻地道别,努力地眨眨眼。

陈桉外公烧头七的那天是周六,陈桉假借迎接上门推拿的医师的名义跑下楼,用小卖部买来的简易打火机将口袋中揣着的几张写着“一亿元”的白纸点着,象征性地烧给了外公。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悲伤,反而有种荒谬的喜悦。

关于妈妈哪一边的一切事情,都必须要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陈桉的继母至今不知道当年陈桉的妈妈为什么会去世,当然至少是表面上浑然不知。陈桉能够有机会在每周六跑去探望外公外婆,也正是利用了父亲好面子这一点——既然一切如他对新妻子所说的一样,那么为什么孩子不能去看看自己的亲外公?

他跟着妈妈和Dominic度过的短短一年,仿佛燃尽了自己身体中所有的属于童年的天真和恣意,在岁月正烧得红火滚烫的时候,被兜头狠狠浇了一盆冷水,激烈挣扎的白气下,陈桉用最快的时间冷却下来,才发现自己原来硬得像钢铁。

“外公,不管怎么样,这是假钱,你花的时候小心点。”

他对着积雪中那几片边缘带着些微火光的黑色碎屑轻声说,呼出的白气一下子模糊了视线。陈桉突然间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不自由,那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所无法描述清楚更难以寻找到解脱之道的愤懑不满。

抬起头,远方终于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那个正梦游般对着空气讲话的小姑娘,被妈妈拍头唤醒,不好意思地看向他,清澈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你叫什么名字?”他亲切地蹲□问她。

“余周周。”

“对了,你记不记得,当年问我蓝水的事情?”

余周周有些惊讶地一愣,旋即微笑,眼睛弯弯,俨然还是当年的小模样。

当年。

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如果是你,会用蓝水去救人,放弃见上帝的机会吗?”

陈桉那句敷衍的“当然啦”突然梗在喉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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