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43)

她随口应下了,垂着眼睫数毛竹针上的线圈。脸上虽无喜无悲,心思却活络起来。眼下不过缓兵之计,顶在风头上闹,他可能会限制她的行动,那么计划好的事就不能实行了。他要去河南,这倒是她离开陏园的大好时机。先去认栋房子,搬出来后同他摊牌,答不答应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他的军装穿了一半,又对她的表现感到怀疑。昨天势如水火,今天怎么一下子过去了?他站定了打量她,“囡囡……”

她唔了声,终于抬起眼来,“什么?”

他倒难以开口了,支吾道:“昨天……”

“外面下雨,小心别淋着。”她打断他的话,扭头喊,“阿妈,给先生拿把伞来。”

公干的车在门上等着了,他提着那把曲柄黑伞,把话都咽了回去。

她站起来,没有往外送,单是轻轻递了句,“路上别忘了买早饭。”

他说晓得了,朝门廊上走,走着走着心里七上八下,想回头看,又下狠心忍住了。实在坍不起这个台,过去的事情还想它做甚,太小心反而弄得彼此不自在。咬了咬牙坐进车里,隔着窗上绡纱才敢往门里看。她仍旧坐在那里,歪着头打她的毛线。最近流行一种缀满绒球的手工包,大小像丹麦饼干的盒子。他以前不让她织,怕她整天盯着手上伤了眼睛。现在却不反对了,找点事情分分心,对她也有好处。

车子驶出陏园,俞副官回身把文件夹递给他,都是有关这批飞机的资料。他低头查阅,顺口问:“照片的事去办了吗?”

“已经派人核对那天的记者身份了,不过很难认定是谁。毕竟现在相机品种多,不需要打镁光灯,一样可以拍得很好,所以查起来有点难度。”

“难也要查。”他翻了一页纸道,“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来了,南钦要证据,我就拿证据给她看,也让她知道白寅初是什么样的小人。”

俞副官道是,“那么陏园还要加派人手吗?”

他沉吟了下慢慢摇头,“我看她今天倒还好,陏园现有的那些人也够用,再多添,万一惹怒了她,又是一通狂风暴雨。”

俞副官都有些同情他了,女人确实很难搞,不过和初恋的女友共度一夜,换了谁都要恼火的。那天他和司马小姐勾肩搭背出了丽华酒店,看到的人其实不少。他也上前劝阻过,结果完全没用。作为副官,工作上生活上为长官提供服务是责任,但是私人感情方面,他们绝没有过问的权利。

他有点好奇,“昨天曲拙成回来复命,医院里处理过了,也用了药,应该没有大问题的。二少,你和司马小姐……你们……”

他沉甸甸的一把眼刀飞过来,“我像那种会酒后乱性的人吗?”

俞副官摸了摸鼻子,这还真不好说,酒是色媒人,谁敢担保醉了之后还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不过有的人酒后威风凛凛,有的人却意态萧索。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那倒确实没什么可质疑的了,不过……二少未免扫脸了些。

☆、22

外面雨还在下,不过不那么大了,只是很缠绵。细细的雨点随风扩散,有些像雾。从弄堂口进去八处穿风,撑着伞似乎不管用了,呼地一阵横扫过来,扑得满脸尽是。

看房子也有技巧,要挑出行方便的。不必很热闹的地段,闹市区房价偏高。挑冷落点的地方,只要边上有商店有小菜场,那就可以考虑了。

房产中间人往前面一个石库门建筑指过去,“按照您的要求,那家顶合适。房子是一对比利时夫妻留下的,因为赶着回国,把一切交代给朋友,人就走了。您晓得的,外国人最怕死,北边要开战,唯恐波及到这里,糙糙变卖了产业就回国去了。您现在买是最合算的,两上两下,还带一个地下室,统共两百六十块。当然价格也是可以再商议的……嗳,您小心门槛。”

南钦在一串喋喋不休里抬眼看,这是弄堂房子里独立切割出来的一套,的确是西方人喜欢的格调,铁门漆成了白色,门旁竖着一只邮筒,邮筒不是绿色,倒是红色的。进了门看,光线不大好。中间人随手扭亮了顶上的灯,灯泡是四十支光,外面套个半圆的铝制灯罩,相对整个空间来说实在是很微弱。她环顾四周,墙壁上贴着碎花墙纸,时间大约有点长了,一些地方起了壳。唯一的一点好处是屋里带了家具,虽然老旧,但是不影响使用,这样的话也省下一笔开销。

不过到底是买是租,还是得权衡再权衡。按理说要开战,现在置办房产不是好时机。万一打起来,不动产没法带走,枪炮扫过一轮,或许转眼就变成废墟了。外国人尤知道趋吉避凶,她现在接手,是不是有点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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