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61)

第二天起来精神萎靡,洋行里管账务的阿姐坐在她对面,看见她不济,探过头来问:“两只眼睛血血红,怎么了?遇见什么难处了?”说着拎起热水瓶,热腾腾给她倒了一杯茶。

仿佛离婚人员特别容易受打击似的,一有风吹糙动就往凄苦上靠。她说不是,“昨天晚上不知道哪户人家夫妻吵架,冲台拍凳,闹到大半夜。”

财务阿姐哦了声,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生活上哪里不便呢!嗳,我和你说,现在这个社会,离了婚不算什么,也不要耽搁,早点再找一个,千万别苦了自己。你看你这么年轻,卖相又这么赞,只要运道好,照样有惊人的成就。我帮你说个媒好伐?是我家远房亲戚,在苏州办了爿酱园,上年刚死了老婆。我看那个老婆是个白虎星,活着的时候家里生意一直没有起色,现在死了,男人生意越做越大,在楘州也有分号了。别的都好,就是年纪少许大了点,三十六了。不过男人大疼老婆,管得住他,你日子就不用愁了。”

南钦心里悲哀起来,她已经沦落到给人做填房的地步了。做填房倒罢了,还是个死了老婆的,年纪又这么大。她看见对面说得口沫横飞,突然觉得很厌恶。说死去的人是白虎星,怎么不说那男人克妻呢?

那阿姐越说越来劲,简直把卖酱的亲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南钦不好直言回绝她,推搪着,“我暂时不想谈那些。”

人家拎不清,还在继续吹嘘,到后来旁边写字台的人也忍不住了,“帮帮忙,这种死了老婆的命硬,嫁过去会有生命危险的!说么说个差不多的,前夫做那么大的官,再婚弄个酱钵头,开玩笑伐?”

财务阿姐听了嗤地一笑,“二婚呀,怎么好和头婚比?前面总归不理想才离婚的,要是太平,离了干什么?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句说一句啊,再想找个超过冯家的,在楘州地界是难了。”

南钦变成话题,想想都难堪。恰巧这时候梅宝在外面叫起来:“快点快点,辰光到了。”

大家收拾起桌上文件,准备下班找饭碗了。南钦心里不怎么痛快,怏怏起身往回走。前一天被寅初拉出去吃饭,没来得及烧今天的菜,经过食品店买了两把雪里红,回去窝个蛋,糙糙打发一顿算完。可是到了家,罩笠底下的三菜一汤叫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她站在那里发愣,门锁得好好的,家里两条钥匙,自己和锦和一人一把,那大概是锦和抽空来慰劳她的吧!她坐下来,看着那盘八宝辣酱笑。亏那丫头知道她爱吃什么,看手法还算地道,尝了一口,有点咸,不过下饭也将就了。

☆、30

说起来奇怪,接下来两天都是这样,菜式天天翻新,到最后她都弄不明白了,锦和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她打了两次电话找她,都没找到。疑惑之下犯起傻来,跑到水缸里看,心道不会养了只田螺姑娘,天天来给她烧饭吃吧!

田螺姑娘当然是没有的,她到隔壁问唐姐,有没有看见上午有到家里来。唐姐头摇得响铃一样,“这两天皮包公司要赶一批货,我天天穿珠子穿得头颈都要脱榫了,没有注意呀。”

打听不出头绪只得作罢,她依旧上她的班,回来依旧有饭吃。其实她想到了良宴,可是门窗好好的,他也进不来。再说他这么傲气的人,绝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地方下功夫。也许是寅初?仔细琢磨倒有可能。他不是认得介绍房子的中间人吗,说不定在哪里又弄到了备用钥匙,要想进门来也不难。她忧心起来,这样怎么行呢,真要是他,那挂锁就得换掉了。她一个独身女人,房间钥匙在男人那里,实在太不像话了。

这天恰好礼拜天,他说要带嘉树来看她,早上八/九点就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穿着西服,站在她门前,手里提着茶食和水果。她看到孩子就笑了,那么小的人,西装笔挺实很好玩。嘉树毫不认生,见她蹲下来,立刻盘着两条小短腿飞奔过来,一下子撞进她怀里,亲热地贴着她的脸,叫她“姆妈”。

这一叫倒让大人尴尬不已,寅初低声呵斥他,“怎么胡叫呢?爸爸教过的,要叫阿姨。”说着讪讪地对她笑,“以前母亲常给他看南葭的照片,小孩子分不清,可能错把你认作她了,不要生气啊。”

南钦捋捋嘉树的头发,在他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不要紧的,孩子还小,慢慢教他,改过来就好了。”说着抱手里到厨房去,问他饿不饿,给他冲藕粉喝。

前后窗都开着,屋子里漾起微微的风,吹动了厨房门上的半幅碎花布帘,飘飘荡荡,翻翻卷卷。寅初坐在沙发里,边上一张香几上摆着她打了一半的毛线,灰灰的颜色,不像女人穿的。他展开来看,门幅阔大,应该是给男人织的吧!是给冯良宴的?他心里一沉,转过脸去,装作不经意地问:“工作时间那么紧,还有空打毛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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