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71)

她勉强笑了笑,“这个不必,我当初没有带走冯家一分钱,现在也是一样。离不离开楘州我要再考虑,现在也不能给您确切的答复。”

冯夫人点了点头,“这个在你,我也不强求。我听说你姐夫……哦,是白会长,他正在追求你?如果要留在楘州,你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真真想得极周全,为了成就他儿子,连她的婚姻都要出手干涉。南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碍于是长辈,不好反唇相讥,只道:“我会考虑的,谢谢夫人关心。”

谈到这里大局是定下了,冯夫人放了心,抚抚旗袍站起来道:“那就这样吧!只要你们之间不再过多来往,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能办到的,必然尽力相帮。”

她扬长而去,立刻有副官进来结账。南钦走在马路上,太阳惶惶照着脸,眼前一片模糊。站定了缓缓神,抬手看表,也快到下班时间了,调转了方向便往共霞路去。她想见他,要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母亲的出现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急急走了好几步,又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够可以,还要问什么呢?自己现在这个处境,问什么?问了又能回得去吗?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呆呆地往前挪步,又焦躁又泄气,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走进弄堂里,远远看见门锁着,疾步开了门进屋,穿堂里的小饭桌上没有罩笠,也没有碗筷,一切还是她出门时的样子。

哦,他没有来。她木然望着,脚下像生了根,腿肚子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怪自己不好,离了婚,究竟还在期待什么?难道真是姨太太的命么?突然泛起恶心来,肚子里空的,吐了几口酸水,一霎儿也就过去了。

挣扎着上楼,觉得自己浑身乏力,大概是要生病了。躺在c黄上歇一歇,实在倦怠,下午的班恐怕上不成了。打定了主意要另找房子,可惜也起不来身子。半梦半醒间到了四五点,恍惚听见楼下有人敲门。她披了件衣裳下楼,从门fèng里往外看,是寅初,没来由的一阵失望。

他进门来,关切地打量她,“我去大昌找你,你没在。听说冯夫人上午来过,是不是说了什么?看你脸色这么差,病了么?”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捂住脸哭起来,哽咽着说:“良宴要结婚了,对方条件很好……”

他蹙眉望着她,伪装了这么久,到最后还是露了底。她爱冯良宴爱得深,那些坚强只构建在彼此都不婚配的基础上。现在姓冯的有了别的选择,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真正成了弃妇。

这样也好,痛一回,看明白了才能大彻大悟。他硬起心肠道:“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再婚是迟早的事,你何必那么挂怀?现在终归是要分道扬镳了,你还没看明白?你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你哭一场就罢了,哭过了忘了他,行不行?”

南钦接受不了,他昨天还说白发苍苍也要在一起的,没想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他结了新的亲,再也不来了。

寅初坐在沙发里,也不去安慰她。对他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契机,要不是冯夫人出马,再晚些他们又要死灰复燃了。在一起有说有笑很幸福吧?幸福的时候哪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叫她死了心,最后终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她哭得打噎,纤细的身子抖得风里落叶似的。他到底心疼,探手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地拍,“好了,不要哭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他不是一般人,是整个华东的少帅,将来要肩负几十万老百姓的生死存亡。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政治联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别怪他,我料着他也不想这样。”

即便他不想,还是逃不脱政治压力。南钦堵得胸口难受,别过脸顺了顺气,却依然感到有些缺氧。

寅初看得心惊,她嘴唇发紫,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忙起身问:“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懒懒的样子,似乎使不出力气来,只说:“喘不上气,过会儿就好了。”

他不能放任不管,连拉带抱把她扶起来,“我看不大对头,你不要逞强,到最后吃苦头。”

南钦拗不过,锁了门跟他出去。五月的天热起来,傍晚时能听见簇簇蝉鸣。她仰头看,落日给云镶了金边,云层压得低低的,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明天当是个大好晴天。

寅初带她到公济医院,上下一通检查。等化验结果的当口坐在走廊里,她不愿意说话,茫茫然审视四周。将入夜人少了,糙绿色的墙被灯泡照得发黄,笔直通向大楼另一头。楼里很静,偶尔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她脑子里空无一物,简直要忘了身边还坐着寅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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