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78)

孙妈一直把人送出大门,‘再会’说的又响又脆。

“遇到贵人了。”雅言笑道:“趁着有空闲休息两天。养在乡下的孩子,不知道皮的怎么样呢!”

南钦想起嘉树来,那孩子也是老家长大,斯斯文文话不多,并不怎么皮。她拉拉雅言的手,“这次多谢你了。本来我还想着出去找事做呢,现在倒省了力气了。”

“咱们之间犯得上谢吗?其实我就盼着你和我二哥好好的。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有阵子像傻了一样,睁着两只眼睛不认得人,可怜透了。还有那个司马及人,以为少帅夫人的位置空出来她就有机会了,借了由头总往寘台凑,后来不知怎么被他逼得离开楘州,一个人到香港去了。”

雅言说着摇摇头,“我以前从来不觉得他是个重感情的人,自从这件事才对他刮目相看。难为他花了这么多心思。你就是看着他的一片真情也该和他重新开始。”

南钦不说话,重新开始,寘台赵小姐怎么说?人家已经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晋军正在打仗,这时候赵大帅的女儿驾临楘州,简直就是昭告世人冯赵的关系。一位是大帅千金,一位是华东少帅,锦绣姻缘天作之合,她在中间cha一杠子,自讨没趣么?

好好的少夫人不做,换个尴尬身份卷土重来,她还不至于这么作贱自己。“你看会打到楘州来吗?”她调转方向打岔,“万一打起来可怎么办!”

雅言蹙眉道:“就算打不到楘州来,我二哥他们也还是要奉命出征的。”

南钦心里一阵牵痛,半晌才道:“那你替我带话给他,让他要千万保重自己。”

“这话我不管,你自己同他说。”雅言意味不明地一笑,“你们未必不见面了,夫妻间还要人传话,隔着两只耳朵多生分!”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从共霞路搬出来,搬到零和路去了。本来行李就不多,一只箱子来一只箱子去,倒也简单松快。

第二天出门乘黄包车,站在路边等了半天才等到。六月的天,知了在头顶上声嘶力竭的鸣叫。车子跑起来,黏腻的风滑进车棚里,一股污浊的腥气。好不容易到了邵公馆,下车之后路面上的热浪翻卷着淹没她的小腿。今年夏天似乎特别难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

孙妈看见她,老远就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皮箱,手搭凉棚笑道:“走在这个时间最热,索性晚一点倒好。”

南钦莞尔道:“太晚了不合规矩,也怕给你添麻烦。”

孙妈没说什么只引她上楼,指着最东头的房间说:“南先生住那间吧,小姐的房间就在隔壁,走动起来也方便。”

南钦顿住脚步,不知怎么愈发不安。按理说她是个做工的,即便当先生也不应该住到人家楼上去,这里说不出的怪。见工没有主人,教孩子孩子又不在,委实让人摸不着首尾,又不好多嘴。到了人家要听人家安排,主意多了空惹人反感。捏着心进了屋子才问:“一直说起你家小姐,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孙妈哦了声,“小姐叫淑元,一直养在老宅子里,连照片都没有。”她扭着嘴角笑了笑,“我们先生叫邵行知,是做贸易的。因为别处还有公馆,很少回这里来。”

南钦更弄不明白了,“那么邵先生不管淑元么?”

孙妈略一怔,应道:“所以这里请了五六个阿妈照应着,小孩子吃饱穿暖就没什么事了。”边说边把箱子搁在一张红木矮几上,“先生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什么时候开饭。你路上辛苦又担着身子,就不要下楼了,回头我把饭给你送上来。”

南钦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出去了,然后想起什么又开门探进来,“有事就揿墙上的电铃啊,不要跑上跑下免得累着。”

这是来做工还是来疗养呢?南钦脑子发懵,“请问淑元大概什么时候能上来?”

“快了快了。”孙妈敷衍着,“就这几天,等毛病好了就接出来。”

明明说快了,然而等了一个礼拜都没看见人。再追问,几个阿妈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一再表示小姐没来也不要紧,不是平白地等,等一天就有一天工钱,她也不吃亏。

南钦到底按耐不住了,她觉得掉进圈套里,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加之每每听见隔壁有动静,几乎把她胆子都要吓破了。

她找到孙妈委婉地表示不能再等了,白拿工钱的事她干不出。

谁知孙妈为难地歪着头说:“你一个礼拜没出去,可能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戒严了。电车困在马路上,一停就是四五个钟头呵!楘州和外省中断了来往,暂时没办法把人接出来。你现在要走连黄包车都叫不到,万一半路上遇到封锁,这么热的天,发痧可怎么得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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