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锦(79)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这么多年来,终于可以将这番话脱口道出,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易志维面如死灰,过了许久,才说:“你是我弟弟,我一直爱护你。”

他望着他,一字一顿:“我不需要。”

易志维疲惫地闭上双眼,连声音都透着重重的倦意:“原来是我错了。”

易传东放声大笑:“你错得多了。”他语带讥讽,“再过一会,你就知道你错得更多。”

这么些年来,这口怨气终于可以痛快呼出,他整个人几近亢奋:“大哥,你以为你赢了么?我告诉你,还早着呢。你从前一直教我,螳螂捕蝉,要警惕黄雀在后,凡是行事,都不能不留后手。可惜你自己到忘记了,这次你釜底抽薪,这一手漂亮的真叫人叹为观止。可惜,人家的杀手锏还没使出来呢。”

易志维冷淡地问:“你什么意思?”

易传东笑逐颜开:“大哥你从前总是教训我,说做人一定要有耐心。所以请你耐心等候片刻,或许再过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仿佛是验证他的话一般,内线电话响起秘书温柔的声音“易先生,有位傅圣歆傅小姐并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你。”

这个名字仿佛诅咒,窗外咔嚓一声,一到银亮的光弧近在咫尺,如狰狞巨爪,只差一点就要探入室来。沉重的雷声仿佛就在耳畔响起,遥远而深刻的记忆从心底涌出。

傅圣歆。

他知道她回国了,但她不是那种摇尾乞怜的人。

不知何时,易传东已经走过去,亲自打开了办公室的双门。

她立在门口,狂风吹起她的衣袂,写字台上的纸张在风中哗哗作响,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她伫立在离他不过数公尺远的地方,此情此景都仿佛虚幻,他竟然只能茫然地看着她。

“两位慢慢谈。”易传东语气中透出嘲讽,仿佛是快意“好好叙一叙旧情。”

沉重的柚木门,终于被缓缓阖上,风没有了流动的方向,不甘不愿地戛然消失。整间办公室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窗外雷电交加,轰轰烈烈的雷声震动着他的耳膜,他突然在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她无声无息,根本不像是人,而是鬼,是含冤地府的幽灵,此时索命而来。

她终于开口,语气竟然平淡的出奇,仿佛带有一丝奇异的愉悦:“易先生,我讲个故事你听吧。”

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仿佛在九重地府,阎罗殿前,一一对质。

那些垂死的挣扎,那些惨痛的往事,那些惊心动魄的记忆,大雨如注,倾泻而下,哗哗的只能听到一片水声,天与地只剩了这水的河流,奔流直下。

窗外雨声如瀑,而他只是望着她,竟然仿佛是如释重负。

她忽然笑了:“易志维,我是你教出来的,可也没想到,这场大戏,难为你演得如此卖力,我若不陪你演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心口处有隐约迸发的疼痛,他不由伸手捂住胸口,几近艰难地说:“可是结局不是那样……你走了,并没有死。”

她脸上温蕴笑意:“是呵,结局并不像故事中的那样,我走了,没有死。易先生,你一直很失望,我当时并没有纵身一跃。我不该活下来,可是我忍rǔ负重,好好地活了下来。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就是想要等到这一天。”

他声音暗哑:“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她突然微笑:“你见过他,难道你一点也不疑心?”

身后的窗外狂风大雨交加,水像是粗重的鞭子,重重地抽上玻璃,无数白亮张狂的兽扑上来,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意图将一切撕成粉碎。

他呼吸略显急促:“你没有……”

“不错,我没有,当年我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可是最后后悔了。我将孩子留了下来,并没有打掉他,我原打算哪怕是单身也要将他生下来。后来我们又在一起,我一直瞒着你,是想生日那天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给我的惊喜更叫人绝望。”

他几乎面无表情,咔嚓一声,窗外眩白的闪电划破夜空,无数急雨如箭,敲打在巨幅的落地玻璃窗上。

他却有一种快意的从容:“最后当我真正无路可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也许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仿佛是一柄利剑,直直地cha入他的胸口,他不由自主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她无动于衷地立在那里,望着他。20余年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只是这一刻,他脸上深切的痛苦,令她有一种奇异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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