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之海上繁花(72)

他几乎一整也没睡,终于赶回上海,然后又赶往机场。远远看到杜晓苏,这才松了口气,匆忙叫住她,把那卷画给她:“孩子们送你的。”

她怔了一下,才知道是岛上的孩子们,眼睛不由晶莹:“孩子们怎么会知道?”

“我去岛上拿的,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你放心。”他抬头看了看腕表,“快登机了吧?你早点进去,到休息室坐一会儿。下了飞机就有人接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终于说:“谢谢。”

他仿佛是笑了笑:“快进去吧。”

从机场出来,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他系上安全带,毛绒绒的小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后座跳出来,“喵”地叫了一声,然后蜷缩在副驾驶位上。

他从来没有开过这么长时间的车,1262公里,全封闭的高速公路,一路只是向北。漫长而单调的车道,视野前方只有无限延伸的路面。超越一辆又一辆的长途运输货车,沿线的护栏仿佛银色的带子,飞速地从窗外掠过。车内安静得听得到小猫睡着的呼噜声,渐渐觉得难过。

就像是锋利的刀,刺中之后,总要很久才可以反应过来,原来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进河北境内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天气很不好,开着大灯也照不了多远。小猫饿得醒了,蹲在座椅上朝他“喵喵”叫,他把车开进下一个服务站,买了一听鲮鱼。小猫狼吞虎咽地吃完,等他回头看时,已经躺在座椅上睡着了。

终于回到熟悉的城市,满天的灯光扑面而来,漫长的行车令他筋疲力尽,从黑暗到光明,从寂寞到繁华,仿佛只是瞬息间的事。

他把车停在院墙下,小猫还没有醒,呼噜呼噜地睡着。他把车门锁好,抬头看了看那堵墙,借着墙外那株叶子都落光的槐树,很快翻了进去。

没有带合用的工具,只随手从车后备拿了把起子,好在初冬的土壤还没有冻上。他挖了很久,非常耐心,上次把盒子挖出来后,又把土填回去,所以现在还算松软好挖。

最后起子“叮”一响,撞在铁皮的盒盖上。

他把浮土拨开,把盒子拿出来。

盒盖上生了锈,有泥土淡淡的气息,他把盒盖打开,里面一张张的纸条,只有他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如今,曾经有过的许多美好记忆,都在这里面。

当时和邵振嵘一起埋下去的时候,振嵘说:“等老了我们一起再拿出来。”

可是他却先走了。

他把盒子拿到湖边,一张一张把纸条都抛进水里。路灯被树木掩去大半,只能隐约看见那些纸条,或浮或沉,都漂在水中。

“妈妈喜欢小嵘,爸爸喜欢大哥。”

“姥姥,我想你。”

“小嵘,生日快乐!”

“我不愿意读四中。”

“长大了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秦老师,谢谢您!”

......

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的字迹:"芋头芋头快起c黄!"

那还是他刚出院的时候,有天早晨要去医院复诊,她来叫他起c黄。他困得很,她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动。最后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写了这么张纸条,就贴在他脑门上。

她的字迹有些潦糙,他的字其实也歪歪斜斜,那时候骨折还没有好,他拿笔也不利索:"芋头爱晓苏。"

因为位置不够,他把字写得很小,如今他自己也看不清楚了。而今,他倒宁愿自己没有做过这样的傻事,幸好这纸条从没让她看到。

他把这张纸条也扔进水中。

所有的纸条都尽数被抛进了湖里,渐渐沉到了水底,那上头所有的字,都会被湮没不见吧?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尾,再不会有人来问,他曾经藏起些什么.

最后,他把手心里捏着的那枚指环,也扔进了湖心.

凌晨时分他终于抱着小猫,敲开那两扇乌漆的院门。赵妈妈被吵醒了,披着衣服起来开门,一见是他猛吃了一惊,往他脸上一看,更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大半夜的怎么来了?"

他又困又乏,把小猫放在地上:"赵妈妈,我累了。"

赵妈妈没再问第二句,只是说:"孩子,去东厢房里睡,我给你铺c黄。"拉着他的手,就像在他很小的时候,有天跟着大哥跑出去玩,最后却不小心找不见大哥了,结果一个人穿行在偌大的院子里,跟迷宫似的,找不着回家的路。小小的孩子心里,只觉得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只觉得再也见不着父母了。哭了又哭,最后还是赵妈妈寻来,把他抱回家去了。

他身心俱疲地倒在c黄上,还知道赵妈妈在给自己脱掉皮鞋,听她絮絮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你看看你这样子,跟害了场大病似的。”她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怕不是发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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