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最好的时光(130)

聂宇晟也不敢再跟主任唱任何反调,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谈静术前谈话。好在这次谈静没拒绝见他,只是律师仍旧在场。

他已经差不多两天没有见到孙平了,进了病房,孙平一看到他,难得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就把脸藏到谈静身后去了。聂宇晟觉得自己失魂落魄的,以前每天都要跟家属谈话,都谈出了技巧和经验,可是今天这术前谈话,他弄得一团糟似的。就干巴巴地念手术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给谈静听,本来滚瓜烂熟的条款,也被他念得一点语气的起伏都没有。

好在谈静什么都没有问,她甚至连任何一个专业术语都没有追问,跟上次关于CM项目的谈话完全相反,上次她问得那样多那样仔细,恨不得不遗漏任何细节。这次她却只问了一句话:“聂医生,这个手术由你做吗?”

“不,我做不了。”聂宇晟语气艰涩,“我的老师做,就是方主任。你放心吧,他是心外的一把刀,国内最着名的心外权威,没有比他更好的主刀人选了。”

谈静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割在聂宇晟的胸口。他觉得很难过,只能扭过头去,孙平从谈静的背后探出头来,抿着嘴,又对他笑了一笑。这一笑让聂宇晟觉得鼻子都酸了,嗓子眼儿里像堵着什么似的,难受极了。

“我能跟平平说两句话吗?”

谈静没有做声,抬头看了律师一眼。律师很知趣:“我出去抽支烟。”

谈静起身走到窗边去了,聂宇晟走到c黄边。大约是因为营养不良,孙平的头发稀疏,换了的一颗牙齿久久没有长出来,笑的时候,一口糯米细牙就缺了一个洞。只是眼睛的瞳仁乌黑,清澈得能映出人影。聂宇晟看着他,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下意识抓住了病c黄的护栏,紧紧攥着。孙平本来很怕他,可是这次见他却很高兴似的,把一个玩具拿起来给他看:“大黄蜂!可好玩了。这是峰峰爷爷送给我的。”他从小到大,很少拥有玩具,更别提像变形金刚这么时髦的玩具了。那天在儿童活动室,聂东远送给他这个玩具之后,毕竟是孩子,立刻就觉得峰峰爷爷是世上最好最大方的人,而且在儿童活动室,他听到聂宇晟叫聂东远爸爸,知道这是峰峰爷爷的儿子,所以连带对聂宇晟的印象也好起来。今天看到聂宇晟,他就挺高兴,兴高采烈地跟聂宇晟套近乎:“叔叔,你是峰峰爷爷的儿子,那你就是峰峰的爸爸,对不对?峰峰真幸福,爸爸是医生,而且他爷爷买了这么多玩具,不仅给他玩,还送给小朋友……峰峰真幸福,我就没有爷爷……”

他停了一停,困惑地,低声低气地问:“叔叔,你怎么流眼泪了?”

谈静没有回头,天已经黑了,对面的楼里渐次亮起了灯,远处的马路上,车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像是一条灯光的河。病房里只开了一盏c黄头灯,映出玻璃窗上她自己的影子,眼泪早就爬了一脸。很多时候她都觉得熬不下去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坚强,只是被生活的苦磨得几乎麻木。每到绝望的时候,因为孩子的眼睛,因为孩子的声音,因为孩子叫她“妈妈”,最后她一次次从绝望中挣扎出来。她已经很少哭,流泪有什么用?能挣到钱吗?可以给孩子治病吗?

只是今天她很放任自己,因为不愿意回头,看到聂宇晟。她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他,看到他抱着孩子,哭得就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面前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即使当年她离开他的时候,他也只是红着眼眶,一遍遍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会这样捉弄?为什么从前的事就像是一场梦魇?为什么她爱着的人,偏偏不被允许?

就是这么残忍。

这么不公平。

聂宇晟把脸埋在孩子的衣服里,病号服散发着他最熟悉的消毒药水的味道,眼泪浸润了衣服,刺得他眼角发痛,泪水无声无息地渗进布料里。孙平一声也不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用小手紧紧抱着聂宇晟的胳膊。他知道自己吓着孩子了,可是只是忍不住。孙平不知所措了一会儿,终于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拍了拍聂宇晟的背,小声说:“叔叔,你别哭……”

聂宇晟的全身都在发抖,他用尽了力气,才让自己抬起头来,隔着模糊的泪光,看着孩子担忧的眼神,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把孩子搂在怀里,可是又担心搂得太紧,让他喘不过来气,因为他心脏不好。过了一会儿,聂宇晟松开手,低头看看孩子的脸,就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一低头,眼泪就又流出来了。孙平怯生生的,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脸。聂宇晟用尽力气,才能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问:“平平明天做手术,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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