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最好的时光(24)

“谁要你的臭钱!”冯竞辉的妻子把她使劲一推,拿起她搁在旁边的水果篮,就往她手里一塞,硬把她推出了门。观察室里有十几张病c黄,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病人、病人家属都盯着这场闹剧,谈静又窘又急,她本来就不善于求人,拿着那篮水果,只是进退两难。

冯竞辉的妻子也不理她,自顾自坐下来吃饭,倒是冯竞辉抬头看了她几眼,冯竞辉的妻子更加生气,怒道:“看什么看?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心软?怪不得人家老公把你鼻梁都打断了,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

这么一骂,病房里的人更忍不住张望,谈静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脸涨得通红,难堪得站不住,拿着那篮水果摇摇晃晃的走了。

她本来上来的时候是坐的电梯,从观察室出来的时候,应该沿着走廊朝左拐,可是她满腔的心事,既着急冯家人不肯和解,又着急明天还不知道自己攒的那点钱够不够交医药费,只觉得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恍恍惚惚只是沿着走廊往前走。大医院里几幢楼连在一起,都像迷宫一样,转了一个弯没看到电梯,才知道自己是走错了。如果要往回走,还得经过观察室。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让冯家人看见自己,看到安全通道的标记,就朝着安全通道走去。

她走到安全通道那里,才发现这里有另一部电梯。她不知道沿着走廊走了多远,只觉得四处空荡荡的,只有白炽灯亮晃晃的,映着水磨石的地面。这边不像其它地方人多的闹哄哄。这样也好,她一边抬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一边按了电梯按钮。她原本打算从安全通道走下去的,可是从下午奔走到现在,晚饭也没吃,嘴里发苦,腿也发软,实在是挪不动步子,连那篮水果也沉甸甸的,勒得她手指头难受。她只好把水果篮抱在自己胸前,对自己说,不能哭,事情总会过去的,只要忍一忍就好了,明天肯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每次当她濒临绝境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安慰自己。再坏再苦的事情都已经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熬不下去的?

电梯“叮”一声响,双门徐徐滑开,她抱着那篮水果,怔怔的看着电梯里的人。

纵然再坏再苦的事情她都已经熬过来了,纵然她总是以为自己忍一忍就会过去,纵然她把虚弱的壳重新伪装起来,纵然她自己并不坚强可是她总得坚强的面对一切。

只是,她不能面对聂宇晟。

他就站在电梯中央,似乎也没想到竟然会遇见她。只是几乎一秒钟,他就恢复了那种冷漠,医生袍穿在他身上,就如同最精制的铠甲一般,他全身散发着一种寒气,目光敏锐得像刀锋一般,他整个人都像一把刀,几乎可以随时将她洞穿将她解剖,令她无所遁形。

第四章(2)

他站在电梯中,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她,于今,她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个陌路人吧。在她听到医院名称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可能会遇见聂宇晟。可是这么大的医院,成千上万的病人,她总归是抱着一丝侥幸。何况他在心胸外科,他根本就不太可能出现在急诊。她的运气,永远都是这么坏。狭路相逢,冤家路窄。而她在最无助最狼狈的时候,总是遇见他。最后分别的时候,他说过:“谈静你以为这算完了吗?”他说得对,命运从来不曾悲悯,她根本就无法挣脱无法逃走,她做错了事,这就是报应。聂宇晟的皮鞋已经走过了她身旁,他根本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径直朝前走去。她抓着电梯门,腿一软,潮水般地黑暗无声的袭来,温柔的将她包容进去。谈静觉得自己像是在做噩梦,又像是回到生孩子的那一天。医生护士都围在她身边,只听到医生说:“快,大出血,快去领血浆!”助产士的声音像是忽远忽近,孩子的哭声也忽远忽近,而自己全身冰凉,像是落入冰窖里头,连举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渐渐模糊,身边的人嘈嘈切切的说话声听不见了,孩子的哭声也听不见了,那时候她曾经无限接近死亡,可是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不能死。若是自己死了,孩子就没有妈妈了。所以她一定得活下去,为了孩子,她得活下去。意识渐渐的恢复,婴儿的哭声却再也听不见了,她喃喃的问:“孩子在哪儿?”她其实记得助产士告诉过她,孩子送到暖箱里去了,她疲倦的想要睡觉,可是挣扎着不肯睡去,她喃喃的又问了一遍,“孩子在哪儿?”没有人理会她,护士急匆匆走开去,在模糊的光晕里,她看见了聂宇晟,她知道自己是糊涂了,不然不会看见聂宇晟。在生死大难,最最濒临死神的那一刹那,她几乎就看到了他,她想果然是快死了,有人曾经对她说过,人在临终前看见的人,才是自己在人世间最放不下的那个人。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看见妈妈,可是妈妈已经在天堂等她,她可以和妈妈团聚,所以她才会看到聂宇晟吗?聂宇晟的脸庞渐渐清晰,四周的一切渐渐清晰,意识一点点恢复,她并不是躺在产房里,虽然这里也是医院,但一切都清楚的并不是梦境。聂宇晟旁边站着的是个女医生,慢条斯理的说:“好了,醒过来了就好。中暑再加上低血糖,没吃晚饭吧?今天幸好是晕在我们医院里,也幸好旁边有人,你正好倒在电梯门那儿,再晚一点儿,电梯门就要夹住你脖子了,那就危险了。”谈静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做噩梦,而是晕在了电梯旁边。女医生问:“家里电话多少?通知一个人来照顾一下你,刚给你输了葡萄糖,得观察两小时再走,有医保吗?叫你家里人来了之后去交一下费用。”“不,不用了,我自己去交钱。”谈静有点急切的窘迫,她的嗓子还是哑的,舌头发苦发涩。孙志军还关在派出所里,也没有人来替她交钱。聂宇晟站在那里,脸色冷漠。或许真的是他通知了医生,把她送到急救室,但此刻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她已经不对聂宇晟抱有任何幻想,她都没奢望过是他把自己救起来。可能聂宇晟是被他那所谓的修养和医生的道德给拘住了,就算是看到陌生人晕在那里,他也不能见死不救的吧。“那好,我叫护士过来。”那女医生朝聂宇晟点了点头,“聂医生,这人没事了。”又告诉谈静,“这是我们医院的聂医生,就是他救了你,你好好谢谢人家吧。”“谢谢。”她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聂宇晟根本都没有看她,神色仍旧冷淡,也并没有搭理她,只是对那位女医生说:“我上去手术室。”谈静身上只带了两百多块钱,护士拿了医药费的划价单来给她,除了吊葡萄糖,还另外做了常规的血检等等,一共要三百多块钱。店里虽然替员工都办了基本医疗,可是她也没把医保卡带在身上。谈静没有办法,找旁边的病人借了手机打给王雨玲,谁知道王雨玲的手机竟然关机。她失魂落魄的想了又想,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借钱给自己。药水已经吊完了,护士来拨针,催着她去付款,她咬了咬牙,终于问:“请问,聂医生的电话是多少?”护士知道她是被聂医生送到急诊来的,当时聂宇晟抱着她冲进急诊室,整个脸都是煞白煞白的,倒把急救中心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这病人是聂宇晟的亲戚甚至女朋友。负责急救的霍医生量血压心跳的时候,聂宇晟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两只手都攥成了拳头。急救中心的值班副主任看到这情形,还亲自过来询问情况。护士们心里都犯嘀咕,心想一向稳重的聂医生果然是关心则乱,莫非这女病人真是他的女朋友?可是看着实在不像啊。护士们对这位陌生女病人自然充满了好奇心,谁知道检查完并无大碍,往病历上填名字的时候,聂宇晟竟然说,不认识,看她倒在电梯旁所以救回来。不认识所以不知道名字,既往病史不明,年龄不详。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偌大的医院,经常有病人晕倒在大门口甚至走廊里头,对他们急救中心而言,委实见怪不怪。聂医生说不认识的时候口气冷淡一如往常,霍医生看了看病人的穿着打扮,心想这跟家境优越的聂医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说不认识,自然是真的不认识。护士听到谈静问聂医生电话,于是撇了撇嘴,说:“不用了,聂医生做手术去了,今天他有急诊手术。算你运气好,正好遇见聂医生搭电梯去急诊手术室。你刚才不是已经当面道谢了吗,还找他干嘛?”谈静没有办法,只好讷讷的说:“我……我……没带够钱。”护士说:“那打电话叫你家里人送来呀!”“家里没有人。”“那就打电话给亲戚朋友。”护士目光严厉起来,“一共才三百多块钱,你就没有?”谈静把一句话咽下去,低声说:“我只带了两百多……”护士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形,说:“那可不行,找个人给你送钱来吧。”谈静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能把您的电话借我用一下吗?”护士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给她,嘀咕:“这年头竟然还有人没有手机。”旁边有人叫护士拔针,护士就走过去替人拔针了。谈静已经顾不上护士的冷嘲热讽,等护士一走开,她就一个按键一个按键拨着号码,还是136的号段,很早很早之前,聂宇晟是用这个号码。后来他出国去了,这个号早就已经停掉了吧。她其实是抱了万一的希望,在痴心妄想罢了。电话里传来有规律的嘟音,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或许会听到“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可是仿佛只是一秒钟,也仿佛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通过电话清晰明朗的传入耳中。他接电话总是习惯性的报上自己的名字:“你好,聂宇晟。”她忽然哽咽,说不出任何话来。一个早就应该废弃的号码,一个她早就应该忘记的电话,隔了七年,就像隔着整整一个时空,穿越往事的千山万水,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声。她把所有的伪装都遗忘殆尽,哪怕明明知道他保留这个号码,必定不是为了她。彼此的爱意早就被仇恨侵蚀的千疮百孔,她只是在这样难堪这样窘迫这样无助的夜晚,而自己竟然还奢望想起逝去的好年华。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被她自己,一点点撕成碎片。她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听上去更柔和婉转一些,这句话再难开口,她也决定说了。还有什么可留恋,还有什么可眷恋,不过是再踏上一脚,再捅上一刀。她问:“你能借我一点钱吗?”换作七年前,她宁可去死,也不会对聂宇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七年后,死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活着的种种艰辛苦楚,早就逼得她不得不放弃自尊。自尊是什么?能吃饭吗?能看病吗?能让平平上幼儿园吗?连她自己都诧异,自己可以流利的,清楚的,几乎是无耻甚至无畏的,对着聂宇晟说出这么一句话。她几乎已经想到,他会毫不犹豫挂断她的电话。果然,几乎是下一秒,他已经挂掉了电话。她再次打过去,嘟音响了很久,她的手一直抖,就像管不住自己一样。她倒宁可他关机,可是他并没有,大约半分钟之后,他还是接了。她不待他说话,就抢着说:“你写给我的信还有照片。我想你愿意拿回去。”他在电话里头沉默良久,一字一句地问:“你要多少钱?”“五万。”她说,“我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你,而且再也不对任何人提起我们的关系。”他在电话那头笑了:“你以为你值五万?谈静,你真的看得起你自己。”“不是我值五万,是聂宇晟的过去值五万。”她反倒镇定下来,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你一定不想再与我有任何关系,所以我把所有的一切还给你。从此之后,我们再无瓜葛。”“你为什么不干脆找我要十万块钱!正好给你儿子动手术!”他声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憎恶和戾气,“还是你觉得聂宇晟的过去,根本就不值十万?!”“你愿意给十万就给十万吧。”她索性豁出去了,“我没钱付急救费用,你下来替我付款。”“好,你等着。”三十层的走廊望出去,万家灯火,整个城市一片灯海。聂宇晟抬起头来,突然狠狠将手机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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