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117)

一个四岁小孩,怎么能跟上大人的逻辑,小女孩卡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女人继续道:“雨时都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了吧?”

小女孩绞尽脑汁,好半天,想出来一个回答:“我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妈妈是爱我的,她不陪我是因为我现在是大孩子。”小手伸出来比画:“比现在更小一点的时候,妈妈抱过我,还唱歌给我听。”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不太赞同:“小朋友不能说谎哟,雨时那时候才一岁吧,怎么记得住一岁时候的事情?”

小女孩着急起来,带了哭腔:“我记得住的,”可毕竟才四岁,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对方,越是着急越是委屈,扁了扁嘴呜呜哭出来:“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算是有妈妈的……”小女孩抽抽噎噎地重复那句话:“我算是有妈妈的……”

女人似乎才感到事情大条起来,手忙脚乱安慰她:“你别哭啊雨时,阿姨和你闹着玩儿来着……”

谁能拿这样的事情和一个小孩子闹着玩儿,徐离菲绕过假山,女人吓了一跳:“谁?”女人有点诧异,其时她正走到一块孤立的山岩跟前,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清她们,但对女人来说其实是个视野盲点。愣神的当口听到回廊靠水池的一端传来脚步声,两秒后庭园的男主人竟然出现在视野里。徐离菲再次停住了脚步,重新掏出打火机把玩,想这倒是用不着她这个外人出来帮忙了。

徐离菲是个擅长拍人物的摄影师,看人时会习惯性用拍摄角度。

聂亦站在回廊里,穿深咖色休闲衬衫、黑色长裤,肩上搭了件毛衣。衬衫袖子挽起来,手里一个杯子,身后是隐约的水榭和茫茫的雾,除了光不够好,构图简直能直接拿来做时装画报。

小女孩揉着眼睛呜呜哭着跑过去叫爸爸,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神:“我……我和雨时开个玩笑,没想到雨时却当了真……”雾色渐渐淡下来,能看清女人的面容,一头慡利短发,眉眼生得活泼灵秀。

聂亦并没有看她,单手将孩子抱起来,小女孩搂住他的脖子乖巧地伏在他肩上一抽一顿:“爸爸,我算是有妈妈的是不是?”

能看到聂亦愣了一下,微微垂头:“每个小孩都有妈妈。”

小女孩趴在他肩上,逻辑很清晰地做结论:“是吗,每个小孩都有妈妈,所以雨时也是有妈妈的对吧。”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她停止了抽泣,有点高兴起来,抬起头软着嗓子问聂亦:“那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看雨时呢?”

像是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他低声回答:“等她健康起来。”

可那并不是一个表示确定时间段的词语,小女孩有点茫然:“那妈妈什么时候能健康起来呢?”

聂亦看着小女孩:“等你再长大一点。”

小女孩似懂非懂,重新伏到他肩上,软软道:“爸爸,我很想妈妈。”

这一次过了很久,徐离菲才听到聂亦开口:“我也很想她。”那声音非常安静,却让人感到孤寂和沉郁。

短发女人终于找到机会cha话:“Yee,我并不是故意……”声音里透出不安,大约是被这不安所驱使,甚至没有勇气将出口的辩解表达完整。

游廊那一处安静了有三秒钟,聂亦道:“你回去看看林妈,不用陪着雨时了。”

女人勉强笑了一下:“那我以后……”

“以后也不用来这里陪她了。”

女人愣在那儿,直到聂亦抱着聂雨时离开,也没能再开口为自己说上什么话。小女孩童稚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晨雾里:“……这个杯子里的牛奶是爸爸要喝的,不是给雨时准备的吧?”“啊?是给雨时准备的呀,可爸爸,我不用喝牛奶也能长得高的,褚爷爷说爸爸很高,妈妈也很高,所以雨时将来一定也长得高……”

女人在被遗留下的景色里悄声哭泣,徐离菲在那儿站了很久,直到女人哭够了离开她才离开。回房时路过一个小花园,听到管家张妈吩咐司机:“待会儿把言诺送回沐山,她难得从玉琮山回来一趟,该好好回沐山陪陪林婶。”

徐离菲想起来刚才聂亦和女人说话时声音里几乎没什么情绪,听不出一点不满责备,原来平和的表象下,潜藏的是这样不留余地的冷酷和干脆。

这是徐离菲第二次见到聂亦,男人平静淡漠的身影与网络数据中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天才重合,与聂非非录音笔中生长在珠穆朗玛峰顶的高岭之花重合,但录音笔中不过是个故事,徐离菲之前的确是那么觉得的,这个人原本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遥远的故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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