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126)

徐离菲记不太清楚和褚秘书的谈话时怎么结束的。

将近四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她是筋疲力尽了。即便整个人生都被颠覆掉,又能怎么样?人总还是要睡觉的。

入睡前她开始咽痛发热,小赵护士端来水和药片,其中有一片是助眠药。医嘱说空腹吃这些药不好,所以吃药前她喝了半碗粥。

小赵护士很照顾她的精神,关灯前帮她点了个安神的熏香。

窗帘没拉严实,有一点园灯的暖光透进来,她头脑空白地看着那一丝暖光,无知无觉中安神香缓缓燃起来。

轻烟如水,流过莲花造型的香炉,流过c黄帐,流到枕前,有点像几月前她去西部朝圣,在寺庙里闻到的那种带一点佛韵的清淡气味。

那可能是她脑海里为数不多的真实记忆了。

三千七百米的海拔高度,空气稀薄,天很蓝,远处有雪山,身后的寺庙里传来僧人的唱诵,旁边立着一只巨大的转经筒。

停了那么久,她的脑子终于开始转起来。

褚秘书说她恐怕不是聂非非,那不是一个绝对否定。

而毫无疑问,不管她原本是谁,聂亦剥夺了她从前的人生。

她是否也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他们失去她时会有多痛?

聂亦呢?如果她是聂非非,那就是聂亦亲手将她抹杀掉,让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可要是如谢仑所说聂亦爱着她,如他自己所说他很想念她,当她再次站到他的面前,却再不认得他……他难道不痛?

她回忆起半月前他们仅有的那次见面,他站在她的病c黄前,话很少,大部分时候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模样沉静,当她抬头时,他的神色里掠过一闪即逝的悲伤。

那悲伤在她脑海里定格,助眠药和安神香的效力终于发作,很快她就睡着了。

徐离菲做了个梦,场景像是重回到那天的拍卖会,突然在调暗的灯光下她再次看到了聂非非。

同那天下午的幻觉像又不像。那女孩穿着水蓝色长裙出现在中庭门口,就像盛装的仙度瑞拉误闯人王子的舞会。

她们的确长得一模一样,但女孩的妆容更精致,神色间有她没有的闲适无忧。

在女孩闯人的一瞬间,梦里的时光骤然停下来,除了聂亦和聂雨时,中庭里所有人物都变成静默剪影,唯有庭中的花树还保持着鲜活的色彩。

右上角的钢琴突然响起来,聂非非提着裙子穿过琴声来到聂亦身边。所有的人物都退成古早的黑自色,聂亦却像是无所察觉,低头自然地照顾着身边打磕睡的聂雨时。

徐离菲觉得自己像是个过客,站在楼梯角看一部荒诞派风格的电影。

她听到聂非非问聂亦:“这是为我留下的座位吗?”

聂亦没有抬头。

她看见聂非非毫不在意地坐下来,一只手搭上聂雨时的肩,声音轻柔:“你长得这么大了呀小宝贝。”聂雨时轻轻耸了耸肩膀,没有睁开眼睛。聂亦抬手将睡着的聂雨时抱进怀里。

她看见聂非非坐过去靠近聂亦,伸手握住聂亦的右手,有一刹那她像是握住了。她低头要吻他的手指,但聂亦却突然抬手整理聂雨时的额发。他的手从她的怀中穿了过去,穿过她倾下来的发丝,穿过丝制的水蓝色长裙,穿过她的身体。

徐离菲捂住了嘴,以免自己叫出声。

她看到聂非非低头愣愣地瞧着自己的手指,突然笑了笑,放弃了同聂亦牵手的想法,侧身小心地亲了亲聂雨时。

角度问题,她没看到那个亲吻是否成功,但聂非非似乎很满足地站起来。

钢琴声仍在继续,却进人忧伤的章节,她的目光停在聂亦身上。良久,蓦然俯下身,嘴唇离聂亦的额头很近。她并没有将嘴唇覆上他的额头,就在那个距离做出了一个虚无的亲吻姿势。

聂亦当然没有看到,也不可能察觉,他在闭目养神。

她看见她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最后是嘴唇,一直是有一段距离的亲吻。

那画面孤独哀伤,她的眼角却一直含着一点笑意。

醒来时徐离菲愣了很久,恍然间看到c黄头的电子钟,离天亮还早。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梦,具有任何~个梦境所需要的无解和无逻辑。像这样的梦,本该醒来时就忘记,她却记得其中的每个细节。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聂非非的笑,像是深呼吸之后含在嘴角,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利落。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但那不是她的笑。

可她怎么知道那不是她的笑?关于她自己她又了解多少?截止到去年十二月为止,她的所有记忆甚至都不是她的。

也许她曾经也那么笑过,只是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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