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132)

他换了只手搭外套,半晌对我说:“都是蒙的吧?”

我说:“不……不是。”有个词叫兵不厌诈。

他笑:“是吗?”

我一看他笑了,立刻松了口气,果然全蒙对了。

这时候就是糊弄过关的好时机了,我捂住胸口跟他说:“军座,我也是很关心婆婆的,你却那样看我,太让人痛心了,我觉得我心都碎了。”

他挑眉:“再演。”

我逼真地继续捂胸口,说:“真的,心绞痛得……要碎了。”

他嘴角浮上来一点笑,我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却被他抬手弹了一下。

我退后一步捂着脑门孤疑地看他:“聂亦你干吗家暴我?”

他淡淡道:“为了听到你的话会心碎而死的你婆婆。”

我反应了下我婆婆是谁,说:“哦,是咱妈。咱妈怎么了?”

他道:“她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榴莲,最喜欢的调味料是香菜和葱。”

我沉默了两秒钟,哈哈说:“……啊!蒙错了吗……那婆婆还真是挺不挑食的哈。”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难以言说,好一会儿,他开口道:“家里人的习惯你只知道我的。”那是个陈述句。

我就哈不出来了。

他没再继续说话,就近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抬眼看我木在那儿,食指点了点旁边的座位,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

机场人来人往,喧闹却只在远处,我们这一隅倒是安静得像个不存于世的平行空间,要是用对比镜头拍出来,一定能文艺得就像是那部20世纪90年代的老电影,那电影叫什么来着,是了,《重庆森林》。

聂亦一身休闲衬衫休闲长裤,姿态从容地坐那儿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我也跟着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支香烟形状的棒棒糖,深吸了口气拆开糖纸,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他知道了。

我不是什么模范儿媳,他们家人的习惯我只知道他的,我只在乎他,我的心就是这样小。

他知道了。

这可怎么办呢?

我两手撑在后面望着高高的玻璃顶,起码有十秒钟,听到他说:“所以我是特别的?”

他所问过的所有这些出其不意的问题,这些模棱两可的问题,这些不知是刻意还是随意的问题,没有一题能让人轻松作答。什么样的答案才合他心意,我不知道。他的确说过让我们试着开始一段正常的、能爱上彼此的婚姻,可怎么样爱上他才是合适的速度,我不知道。

但那一瞬间我有点想破釜沉舟,我说:“如果我说你从来……”

他看过来。

那个被他拒绝的夜晚突然浮现在眼前,我立刻截住话头。

言语是罪证,若我坦白,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会是什么结果?我太想要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他问:“我从来怎样?”

我将棒棒糖含在嘴角,含笑半真半假道:“从来特别啊,这世上我也就指望着你给我买潜水器了,你当然最特别。对你好点,想着我的好,你才能多投资我的艺术人生不是?”

他静了好一会儿,抬眼道:“就因为这个?”

我说:“不然呢?”

他看着远处匆忙来去的人流,良久,很平静地说:“我希望我是特别的。”

棒棒糖掉下来,我呛在那儿,咳着说你等等……

但他已经再次开口:“你说过你会试着喜欢我。”

我卡了壳,结巴着说:“我……我说过?”

正巧有工作人员走近来提醒时间,他将搭在椅靠上的外套拿起来,就要起身随工作人员进人登机通道,我手搭在太阳穴上说你等等你让我想想,他已经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站在我跟前,我抬头望着他,他垂眼看了我一阵,突然笑了一下,一只手搭住我的肩,微微俯身:“你是该想想。”顿了一下,靠近我耳边:“结婚前你答应过我的话。聂非非,你都好好想想。”

03.

聂亦离开时留下的那番话,工作之余我想了很久,得有一个月,但还是没能想得十分明白,迫不得已打了个电话给我妈。

我问我妈,要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事你是该想想,还得好好想想时,这人是想表达什么?我妈刚从一个近代诗歌沙龙上回来,思忖了两秒钟说,从诗歌的角度来看,得想想,还得好好想想,这是重炼句,爱好炼句、炼意、炼道理的只能是他们哲理诗派了,所以这人要么是个哲理诗人,要么爱哲理诗人,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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