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202)

只是,为什么要让我失去孩子呢?

是上天还是对我不够信任?不信我就算生下这个孩子也不会去打扰聂亦?不信我就算只是一个人也可以把这个孩子养育得快乐健康?还是世上已有太多伤心人,上天哀怜世人,不愿再增添令人感伤的生命?

可要是这个孩子能被生下来,他会长什么样,笑起来会是什么样,说话呢?说话时会是什么样的声音?

我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这件事,但每想一次却只是伤得更深。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忍,从前也并不知道人生中遇到什么样的事算是残忍,现在却身临其境地明白,我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失去他,对我来说便是人生中难以抵御的残忍。

我捂住自己平坦的腹部,突然就泣不成声:“妈妈喜欢你,妈妈很高兴能够拥有你,为什么不给妈妈一个机会?”

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我压低声音,那脚步声顿在那里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叩门进来。

那大概是许书然。

童桐在第二天下午就赶过来,来之前我们通过电话,她大抵已经了解情况,看到我却仍然眼圈泛红。宁致远常开童桐玩笑,说她是个小动物,软糯可欺胆子小。他那么看童桐,是因为这小姑娘所有的靠谱都花在了我身上。

童桐过来后许多事情都渐有条理,譬如积极地和医生交流玩我的病况,估摸着我的出院时间,认真地在我妈面前为我不能回国过年找借口;又譬如计划着我的恢复期,有条有理地和宁致远重新做出一版来年的工作安排。

时间在她的忙碌中逐渐过得快起来。

大概是在临出院的前几天,我在医院的糙坪上碰到意想不到的人。杜兰。

离上次那顿晚餐不过半月余,他整个人却比上次我们见面时枯瘦很多。天上难得有太阳,但冬日里糙坪泛黄、枯树嶙峋,即便阳光澄清,瞧这也是满目萧索。他坐在轮椅里,膝盖上搭着厚实毛毯,身后站着一位长相秀丽的亚裔护工。大约是我挡住了他身前阳光,他微微抬头,看到是我,眼中微讶。但他一向风度良好,并没有太过讶异,很自然地同我笑了笑。

我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轮椅扶手,忘了先同他打招呼,脱口而出的是一句“我以为……”。我以为即便是绝症晚期,病魔也不至于这样快地摧毁他的身体,我以为离死神到来终归还有一段时日,一年,至少应该还有一年吧。

这话题令人悲伤,并且下意识想要躲避。

他看上去虚弱又苍老,声音却如从前那样雅致安静:“能再次见到你,虽然是在医院,也让我很惊喜。”

我说:“上次见到您,您还很有精神。”

他简短同我解释:“我也以为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但在酒店晕倒被送来这里后……”他笑了笑:“医师认为出院对于我来说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他环顾了一下整座医院:“大概这里会是我的最后一站。”

我们都很清楚他所说的最后一站是什么意思。我喉咙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微微偏头看我:“你怎么也穿着病员服?”

我停了一下,道:“意外流产,做了一个小手术。”

他仔细地看我,然后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枯瘦,握住我时也显得没有什么力气。但那轻握已经是一种安慰,他说:“Fei,你看上去很不好。不要太过伤心,生命的来去总是有它自己的道理。”

我要头说我已经不再伤心,又询问他的病况。

他只是笑笑:“我吗?”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语气非常沉静:“生命的来去总是有它自己的道理。”

在医院的最后几天,大多时间我都待在杜兰的病房里。

杜兰是国际象棋的高手,他精神好时我和童桐轮番陪他下棋,精神不太好时我们轮番给他念他感兴趣的侦探小说,许书然偶尔也会加入。有天傍晚回病房时和许书然并肩同行,到半路时他突然问我:“雅克现在的病情……”听了听斟酌词句:“你认为医生已经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治疗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答他:“是他自己拒绝的。”

许书然吃惊:“为什么?”

我答他:“他明白无法治愈,不愿意为了微乎其微的延长生命的可能性,而让自己毫无尊严地浑身cha满管子离开人世。”

许书然安静了两秒钟,道:“万一发生奇迹呢。雅可他一生天才,创造了许多摄影奇迹。”他转头看我:“他是不相信他也能够创造生命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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