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59)

结果在门口碰到个化妆化得跟熊猫似的小姑娘,下巴抬得高高地叫我:“聂非非,你回来啦?”

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回家的路上我妈的确跟我提了一句,说D市的表姨妈把她的小女儿芮静送到S城来念大学,现在就寄住在我们家。芮静年纪小小,在家族中却相当出名,从小热爱香港古惑仔电影,偶像是陈浩南的女朋友小结巴,十岁开始立志当一个太妹,十三岁就成了他们初中有名的太妹,一直有名到她十九岁,也就是前天。

芮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烟盒来:“听说你钓了个金龟婿啊聂非非,你不是自诩是个艺术家吗?竟然也学人家去钓金龟婿。还是表姨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只好指望你去傍棵大树?你跌份不跌份啊?”

我注意力全集中在她那张脸上了,两秒后跟她说:“回头我推荐你两本杂志,你好好研究研究上面的彩妆。”

她反应了一下:“你!”跟头小狮子似的立刻就要冲过来,我妈在背后叫住了她:“静静,你爸爸电话。”小狮子瞪我一眼,转身进了客厅。

我妈过来跟我说:“芮静还是个孩子,是不太会说话不大讨人喜欢,但你是她姐姐,好歹让着她点儿。”

我说:“我要不让着她她就得挨揍了,我先走了啊。”

芮静边接电话边把我妈刚修好的一盆盆栽扯得七零八落,我妈凝望着客厅一脸痛苦,我攀着她的肩安慰她:“芮静还是个孩子,是不太会做事情不大讨人喜欢,但您是她姨妈,好歹包涵着她点儿。”

我妈直接给了我脑门一下:“皮痒了是不是?”

闭关前接到褚秘书的电话。褚秘书为人亲切又周到,隔着万里之遥问我好又问我家人好,和我说起最近T国频发的流行疫情,安慰我新闻播报得可能过于严重,其实没有那么吓人,聂亦很好,让我不要担心。他们昨天已经离开T国,但临时有事,不得不飞一趟旧金山,可能后天才能回S城。

我起码有一个星期和现代文明完全绝缘,连欧洲最近流行病横行都不知道,还在那儿消化他给的信息。褚秘书突然欲言又止:“聂小姐最近……都没有主动联系过Yee吧?”

我愣了一下:“可聂亦的正确使用方法不是……”

褚秘书道:“正确使用方法?”

我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聂亦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太烦人吗?”

他失笑:“但您也实在太不招人烦了点儿。今天下午会议结束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您是不是今天的飞机回国,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说婚期就定在十月,您一定是赶着回来准备,他说您说不准已经把结婚这档事给忘了。”

我笑说:“我也是怕烦到他,要这也能忘我就太缺心眼儿了。”

褚秘书突然压低声音:“Yee过来了,聂小姐,我们后天下午六点的飞机到机场。”

我心领神会,跟他道谢,然后去定了个闹钟。想了想,又去订了个美容院。

机场要算我妈相当不喜欢的一个地方,作为一个挑剔的诗人,她认为现代文明在交通和通信上的便利已然将文学中的离别之美逼入死局,大家都不觉得离别算是什么事了,走的人一脸木然,送的人也一脸木然。有一次她很怀念地跟我爸提起,说古时候那些条件艰难的日子多好啊,每一次生离都有可能是场死别,才能催生出“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那样的赠别佳句。我爸因为无法理解诗人的纤细感情,非常有逻辑地回了我妈一句:“现在生离怎么不可能变死别了?那飞机不也有可能发生空难嘛!”从此机场就成了我妈最不喜欢的地方,没有情调不说,走的人还有可能发生空难。

我在机场等聂亦时突然想起我妈的那个论调。

九月,S城迎来了雨季,暗色的天空像个巨大的花洒,雨水飘落在窗户上,和玻璃贴合,形成一些透明的漂亮纹路,将整个世界模糊成一幅印象画。

贵宾室人不多,正小声放一首活泼的小情歌,我跟着哼哼。面向机坪那边的通道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抬头,门正好被推开,开门的空乘小姐看到我立刻微笑点头。通道里褚秘书的声音隐约传过来:“……临c黄试验中的确有一些不良反应,正在进一步查验原因,他们自己也知道,试验结果没有达到规定标准不敢拿来给你过目……”聂亦道:“太慢了。”褚秘书叹气:“他们已经算是全力以赴……”对话在这个地方中断,我站起来,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聂亦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表情有点儿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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