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65)

他想了想:“今晚你就住这儿,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我怔了三秒,道:“我,住这儿?”

他点头:“房间有很多。”

我说:“哦,好的,聂博士,但你不怕半夜我偷袭你?”

他停了一下,伸手按住我的左手,道:“试试抬右手,出左脚。”

我说:“……”

他看我:“紧张得同手同脚还想半夜偷袭我?”

我震惊:“你居然说半夜偷袭……”

他奇怪:“不是你先说的?”

我继续震惊:“这四个字我说出来很正常啊,你说出来就好违和,毕竟是珠穆朗玛峰顶的……”话没说完我自己先闭了嘴。

他眼睛里难得露出不解,问我:“我是珠穆朗玛峰顶的……什么?”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跟他说你就是那生长在珠穆朗玛峰顶的一朵高岭之花,只好敷衍:“那个……”

不远处一个穿得特别清凉的小姑娘适时地迎了上来,定睛一看,是本该和那群纨绔一起消失的芮静。

芮静大老远凶狠地和我打招呼:“聂非非!”

我平生第一次如此欣赏她的不告而来从天而降,主动亲切地迎上去,把她拦截在过道半中央。聂亦在十来步开外等我。

我抄手赞扬芮静:“给我惹了这么多事,还敢候在这儿等我,胆子挺大。”

芮静缩了一下,又立刻鼓起勇气挺了挺胸,一边偷偷瞄聂亦一边跟我不客气:“我给你惹了什么事?最后不是没事吗?你还打了人家,反正我没车,他们都走了,你得送我!”

我问她:“你觉得可能吗?”

她说:“那你打电话给陈叔,让他来接我!”

我问她:“你觉得可能吗?”

她怒目圆睁:“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说:“自己走五公里出去打车回家,打车的钱我可以给你,其他没的选。”从钱包里拿出五张人民币。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指控我:“聂非非,你太虚伪,揍聂因的时候那么凶,聂家大少一来你就装善良,聂家大少处置聂因的时候你都高兴坏了吧,还假兮兮地装识大体装温柔,你就没一点儿真性情!”

我收回手上的五百块:“打车的钱没有了。”

她冷笑:“哦?我刺痛你了?你这时候都气坏了吧,你敢当着聂少的面像揍聂因那样揍我吗?”

我都快被这熊孩子烦死了,尤其是她一激动头上的假发就颤抖,简直让人不能忍,我痛苦地说:“你这假发哪儿买的,以后咱能换个店吗?”

她咬牙切齿:“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我说:“那好吧,不会有人来接你,也不会有人送你,回程自理,以后再有事没事给我短信,小心削你。”说完我就走了。

她追上来:“聂非非你敢跟我真性情一次吗?”

我实在有点儿无奈,诚恳地跟她说:“你看,我跟聂因认真,是因为他坏,我不跟你认真,是因为其实你不坏你就是挺中二的。”

她茫然:“中二是什么意思?”

我说:“……多读点儿书。”

我都跟聂亦走到电梯口了,她再次追上来,一边瞄聂亦一边小声嚷嚷:“聂非非你等等,我不管,你们留下来我也要留下来,你们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表姨妈说了你要照顾我!”

聂亦看了我一眼,我耸了耸肩。

芮静当然不可能跟着我们去后园,最后是聂亦让经理在前园给她开了个独立休息间,随她怎么折腾。

一场闹剧才算是正经落幕。

04.

过道里的老座钟指向十点半时,我在二楼的露台吹风。四十多分钟前我和聂亦从前园回来,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洗漱,然后他睡了我醒着。

今晚有很明亮的月光,月桂湖波光粼粼,像一块织了银线的黑色丝缎,柔软地铺在安静的景区中。身在湖中的孤岛上,看不清湖边遍植的月桂和枫树,林木都化作一排排黑色的影子,中间透出一些暗淡的灯光,像是黑黢黢的地宫里长明不灭的人鱼膏。

我想起有天晚上我妈到工作室来看我,我们一起坐在窗边喝茶。

我的工作室位于本市金融中心双子楼其中一座的第四十层,从窗户望出去,半个S城的霓虹夜都能尽收眼底。我妈看得直皱眉,和我抱怨,说古时候提起夜色,有月照花林皆似霰,有江枫渔火对愁眠,还有夜半钟声到客船,美、安静、忧郁,激起人无限遐思,如今城市的夜晚却简直不能看,越来越和情思这两个字沾不上边,楼宇高大,霓虹闪烁,人群喧嚷,惹人讨厌,幸好我们家不住城里,尚可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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