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城(103)

布玛也很疑惑,向慕善表示,医生性格很清高,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好说话。慕善走进房,便看到陈北尧微偻着背,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看到她,他直起身子,淡道:“放心,他不会乱讲话。”

慕善心疼得不行,连忙扶他躺下道:“你为什么要逞强?”

陈北尧躺下缓了一会儿,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从没这么强烈的觉得,枪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她手中。看到她刚刚握着枪发呆,他仿佛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

这令他感觉到一种深刻的亵渎,对她的亵渎。这令他愤怒,对医生小惩大诫。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一些厌恶,一种隐隐的对害她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持枪杀人的自己的厌恶。

他把枪放在自己枕边,淡道:“今后你不要碰枪。这些事情,我做就可以。”

慕善一怔,眼眶忽然有点酸。

丁珩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从头到尾旁观这一切——旁观陈北尧白着一张脸,在慕善身后颤巍巍站起来;旁观他卡住医生的脖子,满眼冰冷杀气;也旁观医生离开后,陈北尧差点摔倒在地,却在慕善进来时神色自若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而此刻,他旁观着他们忘记了他的存在,温柔而缱眷的相拥在一起。

42、无我

也许那老军医的确是治疗枪伤的能手,丁珩第二天一早就退了烧,令慕善放下心来。又过了两天,实在不能再拖了,三人决定当晚就走。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慕善在布玛的房间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布玛捂着嘴笑,目光慈祥。慕善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莞尔。布玛亡夫的便装穿在她身上,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宽宽大大全没了形状。她走进房间,陈北尧和丁珩看到她都是一怔,笑了。

屋内鸦片烟没散,他俩穿着同样的半旧衣物,人还坐着,却显得格外高大挺拔。陈北尧指间还有鸦片烟卷,他微眯着眼,双眸却极为明亮。丁珩也比平时精神许多,对慕善道:“很可爱。”

慕善很少被人夸可爱,听到也不以为意。上前先扶丁珩站起来,把准备好的一根拐杖递给他,再扶陈北尧。陈北尧站起来的时候,嘴唇不经意擦过她耳后整齐绾起的长发,低声道:“很性/感。”

原本慕善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紧张。可见这两人一开始优哉游哉的吸着鸦片,现在更是有闲心出言调侃,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毫无畏惧,还是已经被鸦片弄得兴奋异常。

三人相携走到客厅,布玛看到两人的样子,竟然有些难过,抹了把眼泪,大概是想起了亡夫的英姿。陈北尧和丁珩也知道这些日子多亏布玛,出言道谢。四人绕到房子后头,从山坡缓缓向下就到了河边。只见村中小河如同一条墨色的玉带,在夜色中寂静蜿蜒。唯一的光亮,是沿岸稀疏的民居灯火,还有天际垂落的星星。

小船五米长、一米宽,像一片细长的叶子。船篷泛着暗光,里面空落落的。三人在船边向布玛告别,布玛双手合十,竟然用生涩的中文道:“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再见。”

两个男人都没说话。慕善与布玛已经很熟,听到她的话,眼眶微湿,也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个躬。

上了船,顺流而下,村落和布玛瘦小的身躯顷刻就看不到。只有暗黑的河水,两岸丛生的杂糙,像一个幽深而诡谲的梦。慕善摸着身旁布玛为他们准备的干粮,默默的想:布玛看似金三角的贫弱妇女,丈夫死了,也没有子女。可她其实心比天地宽,她活得比他们三个都通透。这样想着,慕善的心也平静下来。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她在心中默念,这句佛偈她不会忘,不可以忘。

陈北尧和丁珩相对而坐,没有光,两人的身形轮廓都隐在阴暗里。怕被岸上士兵发现,三人都尽量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走了有半个多小时,流速减缓,船行得明显慢了,慕善拿起浆坐到船尾,几乎悄无声息的开始划动——这还是她这几天专门跟布玛学的,好在她动作灵巧、力道掌握得很好,小船走到又快又好。

这大概还是两个男人第一次让女人做苦力,自己干坐着。可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只能静坐不动。两人拿着望远镜,一前一后观察两岸动静。只是在慕善累得微喘的时候,两人会不约而同放下望远镜,转头看过来,然后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沿途也有稀稀落落民居,甚至还有高达五六层的楼房,灯火通明。岸边偶有三两个人影,看到小船,也只当他们是普通渔民晚归,没有察觉异样。就这么一路安静疾行,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河岸旁出现一束格外明亮的灯光——军用探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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