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98)

可是,又如同好几次那样,他又一次忽然站起身来,把身后的椅子用脚往后一踢,大声对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房间收拾一下。”

他好像去了很久,我一直坐在那里,心仍然怦怦直跳,为自己刚才悲哀而自作多情的想法感到羞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那种令我觉得“自作多情”的能力,在他之前,我不曾发现任何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我对别人从来没有需索,所以没有失望,没有幻想,也没有认定。但是对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这个月亮我看了很多年,但我敢保证的是,今晚,它真的和以前任何一个晚上都不一样。它好像忽然有了生命,像某个人的眼睛正在看我,在和我交流,它好像一直在说马卓你十六岁了,以后都不许孤孤单单。

我好不容易才把视线收回,里屋好像还是没什么动静,我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竟然发现他在铺c黄,旧c黄单被他拆下来,扔在地上,他正在铺的是一c黄崭新的c黄单,还有明显的皱摺。他干活的样子很认真,一点儿也没有了往日的暴躁,仿佛脱胎换骨,根本就不是那个他。

我倚在门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不说话,直到他头也不回地大声对我说:“脚没好呢,别一直站着。”

我大吃一惊,难道他背后长了眼睛?

他不再说话,直到把c黄完全铺好才转过身来,一直走到我面前,微笑着问我说:“试过吗,和男人共度一夜?”

他的言语充满了暧昧的气息,还有一丝丝恐吓的意味,可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我也只是对着他用微笑来表示回答。

“你居然敢笑?”他说,“我觉得你该哭。”

“为什么?”我问他。

“少给我装!”他厉声说。

我又笑。我不能不笑,因为要说“装”这项本领,他和我比起我来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跟她们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说。

他耍臭屁:“至少跟我顶嘴这一项,就没人比得过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微笑。

“来吧,马小羊!”他忽然伸手,拦腰抱起我,在我的惊呼声里,把我轻轻地抱到了他c黄上。新c黄单还散发着棉布和染料混合的化学气味,但是却让人觉得贴心。枕头很软,我一靠着它就想闭上眼睛。他打来热水,帮我洗脸洗脚,我很顺从地做着这一切,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我甚至不允许自己去想,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哪怕是冒着死去的危险,也要去体会这短暂的美好。

终于,他也上了c黄。并没有躺下,而是靠我坐着,伸出了他的胳膊。我迟疑了一下,靠近他,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像鼓点。我猜想他一定听到了,可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嘲笑我,甚至,我觉得他也有些许的紧张。为了缓和这种气氛,我故作轻松地对他宣布:“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呢。”

“是吗?”他很高兴地说,“那我们是不是需要庆祝一下?跳舞,K歌,放烟花,或者,至少来碗长寿面?”

我摇摇头。

“女生都为生日狂。”他说,“你又玩特殊。”

“我是活不长的。”我低声说。

他好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到,展开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顺势在我的脸颊上给了一巴掌,不重,却也不算轻。

“胡说八道。”他说,“一定要受惩罚才行。”

我用双臂抱着我的小腿,下巴颏抵在膝盖上,一字一句地跟他讲故事:“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孤儿。我爸妈没结婚就生下了我。两岁那年,我爸死了,被人用刀捅死的。他死后我妈就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跟着我奶奶长大,九岁的时候,我妈忽然回来接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她也死了,也是被人杀死的,至今凶手都逍遥法外。后来,我回到家里,差点被小叔打个半死,奶奶也死了,我无处可去。幸好我妈以前的一个朋友收养了我,他叫阿南,他真的很爱我妈,只可惜他们没有缘分。阿南把对我妈的爱都转到我身上,我跟着他从四川来到这里,为了我能过得好,他一直都没有再结婚,我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想方设法统统给了我。我常常想,我这样活着,成为别人的大负担,上帝迟早是要惩罚我,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要想个招儿取了我的性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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