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半个小时,雨果真停了,天色渐渐放亮。
“看,我说这雨不会下太久吧。”启安笑着站起身,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艾默走出门廊,站在门柱的浮雕下,看见不远处的废墟笼上氤氲未散的水雾,竟有一种不真实的幻境之美,仿佛时光骤然倒流,往日浮华重现。
“如果我们当年是站在这个地方……”艾默住了口,后半句话消失在低不可闻的叹息里。
雨后阳光透过云层,淡淡洒在她柔和的侧颜上。
启安斜倚门廊,静静地看她。她却只是凝望着远方,并不知自己也成了他人眼里的风景。
废宅大门左右都砌有观景假山和回廊,站在门口便可俯瞰整个海滨。
这里是别墅原先的中庭花园,水池旁边原先有一株百年老榕,已经被当年的大火烧毁。所幸门口的山茶花躲过了大火,至今年年岁岁盛开如旧。
别墅楼分主楼与副楼。三层主楼是当年盛行的欧式设计,正面的剁斧罗马式大柱虽已坍塌大半,仍可依稀看出当年的恢宏气魄,大火熏黑的墙壁仍保留着一些中西合璧的精巧细节。
“你看这段焦黑的木头,房子被烧毁之前,里面所有的木材都很名贵,据说还有金丝楠木。”艾默领着启安步入破败凌乱的庭院,信口为他讲解废宅的设计典故,竟如数家珍,比导游还熟悉。启安问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只是笑,“我对这个地方感兴趣,因此找了些资料,也是现炒现卖。”
启安静听着她的讲述,脚下踩着瓦砾,神色有些恍惚。
他在主楼废墟的台阶前停住脚步,俯下身,细看半截断石上的青苔痕迹,犹带焦黑的石面上显露出四个模糊字痕——“1922”。艾默也蹲下来,伸手抚过冰冷的刻痕,指尖沾了泥垢,沾上一抹青苔的惨碧颜色。看着这数字,艾默喃喃地说:“一九二二年建成的房子,一九二六年被烧毁,仅仅存在了四年。”
焦黑灼痕,深碧苔迹,无声叙说着往事的惨烈与岁月的苍凉。
旷寂阴冷的天空下,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一九二六年的那个真相与谎言交织的冬天。
一方浅蓝色手帕递到艾默眼前——这个牌子的手工手帕固然少见,如今还习惯用手帕的男人更加少见。艾默莞尔接过,将手上污迹擦去。
“全都烧毁了,什么也没留下。”启安叹口气站起来,望向满目荒芜的庭院,依稀还能分辨出昔日高大的喷泉,台阶两侧华美考究的雕花。三层高的主楼几乎坍塌殆尽,只剩底楼一片废墟,高大的罗马柱断裂成几截,倒在地上杂糙丛中。
“走吧,趁雨停了,我们下山。”他低头一笑,伸手扶起艾默。
“时间还早,我想再看看里面。”艾默看向废墟,依然驻足原地。
“还早?”启安抬腕看表,眯起眼睛看向海天交接处,一轮斜阳正西沉。艾默这才发觉,时间竟在不经意中流逝得飞快,雨后冒出的太阳都快落山了。启安微微一笑,“再不下山,天要黑了,难道你想在这里露宿?”
艾默也笑,“这主意不错,说不定晚上会遇到美丽的幽灵。”
启安摊了摊手,“这么浪漫的事情不适合我,我宁愿在旅馆洗个热水澡,早早睡觉。”
艾默笑着耸耸肩,转身迈下台阶,小步跳过地上积水洼,“那么,就在这里说再见吧,我从这边走小路回旅馆了。祝你旅途愉快!”
她很干脆地朝他伸出手,等待握手道别。
启安却怔住,呆了一刻,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这个,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好旅馆吗?”
艾默诧异,“你不是跟导游说已经订好房了?”
“那是搪塞,我刚到,还没找地方住。”启安一面说,一面用脚尖无意识地拨弄地上的石子,露出一个并不习惯撒谎的人不自知的小动作。
艾默注意到这个小动作,歪头看他,发现他耳根有些泛红。女孩子敏感的内心很容易觉察出这是怎么一回事。艾默明媚的眼睛里泛起一点笑意,眼前这个清朗温文的男子,当然是不会招人讨厌的。
“我住的旅馆不远,就在山下,带你去看看?”
听见她这句话,启安如释重负,好多年没这么厚脸皮了,竟像是回到少年时一般忐忑。
她领着他沿着一条曲折小径下山,来到海边一家宁静的家庭旅馆。
刚翻新过的两层欧式小楼,也是按从前的老房子改建的,红砖外墙,临海的房间都带着一个半圆形小露台,有美丽的铁花栏杆和长百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