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340)

只是今夜格外无法平静,身子冰冷,骨头里却燃着火,一阵冷一阵烫,颤抖得都无法遏止。

喉咙火辣辣地作痛,念卿不想惊动仆佣,起身披上睡袍,走下楼梯去倒茶。

下到转角处,却见厅里亮着微弱的一点烛光。

钢琴上的白铜烛台,散发橙黄光晕,暖暖地照亮这角落。

他伏在琴上,似乎睡着了,手中杯子半倾,一个白兰地酒瓶里只剩了最后一点残酒。

她的脚步像猫一样轻,但才走到楼梯转角处,他已直起身,回头发现了她。

“天亮了?”他茫然看向窗外,皱了皱眉头,“还这么黑……你起来做什么?”

念卿没有回答,走到他面前拿起酒瓶看了看,又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哑着语声说:“你能在这里喝半宿的酒,我就不能起来看你喝酒吗?”

他一笑,“我只是睡不着。”

“晋铭……”念卿语声低哑,唤了他这一声,却将唇紧紧抿了,再说不出话来。

他已有几分微醺,仰头望着她一身白色深绒睡袍,黑发流瀑似的散下肩头,几丝乱发拂在耳鬓,睫毛的影子幽幽地投在脸颊。

他屏住呼吸,仰头痴痴地看着。

她叹口气,拿走他手里的杯子,“别喝了,回房去休息。”

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潮潮的全是汗水。

他伸手覆上她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念卿侧首避开,抽身退了半步。

“你着凉了,”薛晋铭放开她,怜惜地拍了拍她手背,“不要紧,我去找点药来。”

他说着起身,却未想一阵酒意上来,脚下虚浮,险些被琴凳绊倒。

念卿忙扶住他,“小心些。”

他撑着钢琴,听见她嗓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不由得苦笑,“嗓子哑成这样也不知道吃药,你对你自己,能不能稍微在意一些?”

念卿怔怔地抬起目光,见他斜倚身后钢琴,带了三分醉意,“你听说过吗,外面的人传言我有九条命,怎么也杀不死,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薛晋铭目光深深,伸手抚上她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总也不死吗?”

“不要说这些胡话,”念卿没有闪避,任凭他的手抚在脸上,语声低哑得近乎哀求,“晋铭,你醉了,回房去休息好吗?”

他不理她,径自喃喃地说下去,“我怎么敢死呢,他一走,你就成了这个样子,答应过我好好活下去,你却做不到……如今你这样心如死灰,倘若连我也死了,念卿,你要怎么办?”

淡淡的一句话,听得她心头剧震,直直地看着他,胸口骤然像被一拳击中。是痛,还是什么,这肺腑翻腾的滋味,竟叫人如此难受。

望着她渐渐蓄起泪水的眼睛,他恍惚地笑了,目光越发悲伤。

“薛晋铭,”她唤了他名字,语声颤抖,“你还没傻够吗,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往后你还有整整的后半辈子,难道也要这么傻下去?究竟要傻到什么时候你才甘心?”

他好似痴了一般,任凭她问什么,也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她声音已全然沙哑,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待她缄默了,他才轻声问:“你容许我傻下去,好不好?”

她一瞬不瞬地看他。

他屏息等待回答。

等了那么久,那么久……她依然没有回答,却张臂将他拥住,伏在他肩上,泪水纷落。

他不敢动弹,唯恐身在梦中,一动梦就会醒。

耳边传来她沙哑哽咽的语声,听见她低低地说:“我容许你傻下去,答应过你的话,我不会食言,我们都好好地活下去,你愿意傻多久,我都陪着你……这一世,我只能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十一记茗谷废宅·重庆一九九九年五月

艾默走了。

只是一觉醒来,那个朝夕相对的人,已消失得不留痕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门口,启安环顾房中,看见昨天剪下来的花枝还cha在粗陶罐里,没读完的一本书还斜cha在书架上,随手涂抹的图画被风吹到了地上。

回想前一晚,睡前如常道了晚安,和以往每一天并无二样。他只是外出归来,格外疲累,当她靠在门口,问他有没有什么事要对她讲时,他以为是说工作进度的事,全没往别处想。直至一早被老板娘的电话叫起来,才知艾默夜里结清了房费,将钱放在楼下柜台,一声招呼没打,就自己收拾行李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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