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348)

薛晋铭嗯了声,轻描淡写地回答,“尽快动手,我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念卿转身望住他,一语不发,将嘴唇抿得全无血色。

薛晋铭静静看她片刻,仍是微笑,“佟三这半辈子还未赢过我,你这样紧张,倒是看低薛某人了。”分明是你死我活的事,被他轻慢地说来,仿佛还是年少时的薛四公子与佟家三少的一场赛马斗酒。念卿顺从着他的语气,也勉强笑了一笑,“这样仓促,该准备的,都备好了?”

薛晋铭颔首,目光如春雪渐融,“原想等院子里梅花开了,同你一起赏梅,看起来今年的花期我是赶不及了。那几株老梅树去年开得慷慨,香气从大门外便可闻到,但愿今年再慷慨些,把香气一直留到我回来。”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已穿过走廊,来到念卿卧房外。

念卿驻足倚门,抬眸微笑,“就算花不等人,总有人会等。”

薛晋铭一震,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她望着他笑,笑意微薄如晨曦。

分明还有话,却已不知如何说起。

然而不必说,他已懂得。

走廊里朦胧的灯光笼着她侧身轮廓,幽幽的微光映在她眼底,好似无数回梦里曾见的幻影。她仰首看着他,眼中盛满欲语还休的惘然。正当他心口急跳,屏息方欲回应的时候,她却倏忽一笑,眼波闪了一闪,烈烈的好似火星溅烫,似有另一个她在身体里活了过来。

这笑,是只属于云漪的笑。

她的笑容,她的目光,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薛晋铭望住她,一双漆黑幽深的眼里波澜起落,呼吸早已乱了,良久才能哑声问:“梅花谢了,桃花也就快开了,不如等我回来一同看春天的桃花,好吗?”

她站在卧房半掩半合的门前,侧了身子,眼里的欲语还休,盈盈隔了半弧光影的距离,仿佛一转身,便又是咫尺千里。

“好吗?”

他靠近她,挽住她手臂,挽住她将要回转的身子,将她蓦地带入臂弯,紧紧拥住再不肯放开。

她没有躲闪,身体颤抖而绵软。

他将下巴抵在她耳鬓,脸埋在她浓密的发丝里。

发肤肌理的甘香,犹是昔日温存。

仿佛记起最后一次的亲吻,最后一次的缠绵——那是在他拘禁她为人质的金玉囚笼里,在那南国花木扶疏的雨后亭廊里,不甘背叛与失落的他,狠狠地掀翻了满桌珍馐,撕裂了她的衣裳,迫她裸于眼前,皎洁身躯只待他袭夺……那是他人生中最羞惭的失败,在她绝望冰冷的笑眸里,他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苍白。

漫漫二十年,耗尽最好的年华,明知无望无果,仍舍不下她一颦一笑间的牵挂。

究竟是在哪里错过了,为何一路错到如今?直错到物是人非,韶华渐老,她同他都已被岁月磨砺得面目全非,而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依然不是彼此。

昔日艳倾一方的名伶也罢,权倾一时的督军夫人也罢,褪去浮华,她只是他心底里不褪色的那个轻颦浅笑的女子。这半生荣华炎凉都已过去,也不知还有多少朝夕可堪消磨。

发梢鬓间,一缕幽香飘动,颈项肌肤暖意隐透,拂在鼻端心上,却是这世间最好的慰藉与至乐的天堂。薛晋铭不愿睁眼,只深深埋首在她发丝里,呓语般低问:“等我回来,我们在院子里种满桃花,让它一年年开下去,好不好?”

她在他臂间微微发颤,低咽地叹了声:“晋铭,我……”

蓦地,一墙之隔的霖霖房内响起凄厉尖叫。

“敏敏!”

霖霖披头散发地从c黄上直挺挺坐起,满脸是汗,嘴唇发白。方才噩梦里,见到敏言赤脚走在满是荆棘的野地里,脚下血痕淋漓,鲜红刺目……追上去将她身子扳转一看,竟见那眼窝里流出两行猩红。

鲜红的血珠子从指尖冒出来。林燕绮哎呀一声,不慎被水果刀割伤指尖。

这简直是身为一个外科大夫的笑话,身旁新婚的先生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打趣她,“不知道心里头在想哪个俊俏少年。”林燕绮讪讪地捶了他肩头一下,耳后却微热,不偏不倚被他说中心事。方才恍惚走神,恰是想起了远在重庆的那个人。

说话间列车摇摇晃晃停下,又是一阵上下客的骚乱。

整列车厢里挤满举家迁徙避战的人,每到一处站台,望出去都只见人头攒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票尚且难求,在火车上要想有方寸清静之地已是不可能的奢望。

在车上待了一夜,林燕绮觉得胸口闷,不顾先生的劝阻,执意下车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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