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363)

黑沉沉的迷雾里,有一道光环在前方乍现,光芒飘忽浮动,如萤光,似星辉,带着宜人的清凉洒在脸上。光晕之中有一抹影子,匀匀如淡墨勾成,仿佛在似曾相识的歌声中向他走来。这歌声缥缈,忽近忽远,如夜空中叠锦流云被风吹送,泛起层层涟漪。

云漪。

是你回来了吗?

在离开我许久之后,在我年华渐老之时,竟又见着你。

光晕中的倩影袅袅回转,只看见她半身轮廓,却看不见她的神情。

再看那艳骨铮铮的身影,仿佛又不是她,不是云漪……是了,你是念卿,你是霍沈念卿。

他怆然顿住脚步,硬生生遏止自己停下。

她似乎笑了一笑,影子在光晕中渐渐淡去,悄然融入虚空。

他惶急伸手想要挽住她衣角,却陡然看见地面龟裂,张开丈余深壑,在她和他之间划下不可跨越的鸿沟……望着那鸿沟之下不见底的深渊,望着对面渐渐隐去的身影,他再顾不得,不管那是云漪,还是霍沈念卿,总不能再一次眼睁睁看她离去。

刹那间将心一横,他便朝鸿沟跃了过去!

腾身空中,狂风刮过耳畔,终于寸寸接近。

她伸出手给他,鬓发翻飞,眼波盈盈,指尖离他只有半寸之遥,却无论如何也触不到。

他惊怒、伤心、不甘,刹那间奋力一挣,竭尽全力将她的手紧紧攥住。

“晋铭——”

是她在唤他?

果真是她的声音。

这声音近在咫尺,颤抖、低微而哽咽,令他狂喜又心痛。

眼前的光亮渐渐消退,灰蒙蒙的暗影笼罩下来,耳畔的声音却更清晰,神志一点点清晰起来,胸口窒闷随着一声咳嗽呛出,薛晋铭睁开眼,脑中蓦地闪过那一刻惊天动地的爆炸,想起……“念卿!”

他骇然坐起,顾不得尖锐的疼痛与周遭的黑暗,伸手朝身侧胡乱探去——

却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

“我在。”

她的声音从身后黑暗里传来,沙哑虚弱,却带着笑意。

这低低的两个字传入耳中,胜过天音梵乐,令心神为之一定,直庆幸劫后余生,庆幸她还在身旁,安然无恙。薛晋铭陡然将念卿的手紧紧攥住,在昏暗中摸索过去,却发现一根沉重的断柱横在了两人之间。

狭窄的一角空间里,充满瓦砾和汽油燃烧的呛鼻味道,垮塌的墙瓦凌乱堆积,头顶上焦黑横梁撑住了塌下来的屋顶,在楼梯下形成小小的容身之地,挡住了夺命的弹片和砸下的砖瓦。

他猛然想起来,爆炸发生的一刻,他将她摁倒在地,用身体护住她。她却在房子猛然震动的刹那,狠狠将他推开,将他推到钢琴后面——若没有这架被砸塌一半的钢琴挡住,屋顶落下的吊灯只怕已穿过他身体。

可是她……薛晋铭变了语声,手心直冒冷汗,“念卿,你怎么样?”

回应他的,却是哽咽声。

她竟在哭。

“你受伤了?伤在哪里?”薛晋铭惶急起来,不顾一切地攥紧她的手,竭力推开挡在身前的断柱,尘灰瓦砾随这一推纷纷往下掉落,将要散架的钢琴残架嘎吱作响。

“我没事,大概有些划伤,有东西卡住了脚,我动不了……你呢?”她语声微弱,仿佛挣扎了两下,使得断裂的木架子一阵咔嚓作响。

“我也没事,”薛晋铭已摸索到她肩膀,忙按住她,“先别动,是断裂的扶栏卡住了,我来想法子挪开。”

然而扶栏卡得紧,猝一用力,有根木柱应声折断。不知是什么压了上去,令她一颤,失声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他犹疑不安地顺着肩头抚上她颈项、脸庞,触手一片凉凉的湿润,“是不是伤到了哪里,你不要瞒我,究竟怎么了?”

“没事,只是卡到了,”她哽咽里带着笑,低低地说,“方才一直唤你不见答应,我还以为……以为……”

薛晋铭呆了呆,喃喃地问:“以为我死掉了?你是因为这个哭?”

她没回答,却似再也抑不住绝处逢生的欣喜,借着黑暗的遮掩,纵容眼泪簌簌落下,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手上,打湿了他的指尖。

这一生的泪,不是早已落尽了吗,怎么还会泣不成声?这是为他而落的泪水吗?

“念卿……”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唤了一声又一声,除此再也说不出别的。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有紧扣在掌心的那只手,沾了灰,染了血,凝集了此刻全部的慰藉与依靠。垮塌了半边的屋子,砖瓦四散,将这楼梯下的一隅深深掩埋。万幸有断梁和扶栏撑起这一方空间,他送她的钢琴竟成了救命之物,半架残躯顶住了垮下来的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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