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10)

灵柩中的逝者,广场上的过客,教堂上空掠过的飞鸟,这一刻都被笼罩在温暖、感激、希望与凝聚的力量中。

布拉格不需要眼泪,一如千百年来饱经动荡的捷克人,以热爱自由与音乐的天性,以对抗寒冷与风波的坚韧,以泪光,以微笑,以掌声,驱散哀伤,送别逝者,送别历史。

2011年12月23日这一场捷克国葬,以清晨响彻全城的哀鸣警报和一分钟的全民致哀起始,以音乐声里灵柩悄然被卫队护送离去而终,并不冗长。

护送灵柩之后,仪仗队与白袍僧侣鱼贯而出,肃立的人群慢慢散开,各自离去,不到十分钟内,圣维特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都散入附近街巷,广场上还有些媒体和安保人员在工作,人群自始至终,聚散都出奇安静、克制、有序。

唯一发出“异声”的人,是一个抗议者。

从葬礼刚开始,有个抗议者就背着一块白底黑粗体字的标语牌,举起白色三角小旗,走到哀悼人群的最前列。标语和旗帜上,写着抨击现政府与“哈维尔是个骗子”的字样。

这个矮小的卷发中年男人,被标语牌压得有点驼背,独自一人站在非常醒目的位置,偶尔走来走去展示标语牌给人群看,从各种侧目而视的眼光中,昂头走过,也不出声,谁若盯着他看,他就回视,走到你面前来,递上一张传单,掉头走开。

几乎没有人接他的传单。

捧着白玫瑰前来悼念的人们,在这个抗议者经过时,侧身给他让路,别过脸视而不见,不回应,也无敌意。自始至终注视着他的,只有一个穿黑衣、戴耳麦的安保特工,神色淡漠,以两手交握身前的标准站姿,一动不动地站在路旁,目光跟随着抗议者,直至葬礼结束后,抗议者扛着标语牌孤独地离开。

布拉格是被无数曲折奇诡的斜巷小道串联起来的一座迷宫。

聚在广场上的人,四散进入密密的巷子里,左一拐,右一转,像慢慢渗入了地下,人迹无处可寻。只是店铺打开了门,酒馆亮起了灯,致哀的黑旗依然挂着,有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其他的人们如常生活。

圣维特教堂外的斜坡,卖煎饼的小摊上cha着一支白玫瑰。在广场寒风中站了很久的人们,聚在小摊前,等一杯热酒,吃一份夹了厚ròu的煎饼,搓搓手,暖暖身,素不相识的人们低声交谈,然后各自离去。

我在城中游荡了一会儿,吃完午饭在咖啡馆打了一个小盹儿,一抬头发现天又黑了。

冬季的东欧,天总是黑得很早、很快,下午四点天边已经泛起冷蓝的暮色。

不经意又走回到圣维特广场下面那条斜坡路,抬眼见到一片烛光如海。

广场台阶上一层层的蜡烛铺叠上去,高高低低,有风罩的,没风罩的,鲜花环绕着的,快燃尽的,刚点燃的……夜风里摇曳的烛光,燃得并不容易,不断被风吹灭。但这片烛光海,从天黑到夜深,从未熄灭。

因为不断有人经过,伫立一会儿,离去前将那些素不相识者留下的,被吹灭的蜡烛点燃。

不断有人带着蜡烛前来,点燃自己的,再将周围吹灭、吹倒的蜡烛点燃扶起。

一个妈妈,带着很小的孩子,手把手教孩子点蜡烛。

蜡烛越叠越多,广场数层的台阶已经放不下,于是栏杆下、纪念碑下、教堂庭院……随处角落总有小花环与白蜡烛。

循着一条鲜花与烛光蜿蜒铺展的路,走进教堂,穿过庭院,深夜已关闭的悼念厅大门前,一对年轻的情侣默默将地上不时被风吹熄的蜡烛点燃。女孩蹲在地上有些太久,站起身来,走到玻璃门前,往里看着。门后一幅哈维尔的画像,画中人与她对视。男孩走到她身后,揽住她肩膀,两人并肩站了很久,直至离开也没有说话。

我走出教堂时,广场已空无一人,守夜的警察目视我离开。

回到酒店,壁炉烧得正暖,每晚赠送的水果和香槟已摆在桌上。

今夜的桌上,还多了一小叠纸张,一支白蜡烛。

我脱下大衣,走到桌前,英文小斜体打印的纸上,是哈维尔的生平追述和他的一篇文章。

还附有酒店员工的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WeshowourrespectandadmirationtoVaclavHavel。(我们向哈维尔表达我们的尊重和钦佩。)

第四章加油,BOSS!

在四月,春深夏浅的时节,我拖着两只大行李箱,从另一个城市,搬到了维罗纳。

这个改变我人生的古老小城,也是我终于停下漂泊脚步,愿意定居下来的地方。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安家,是一个温暖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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