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30)

黄昏时来到一处火山湖,人迹罕至,野鸭子们自在生息繁衍,碎金日影里,天地宁静。

湖岸边有一两户人家,有木筏载人去湖上。划筏子的大叔想带我靠近去拍那些野鸭子,我怕惊吓了那些安静的小家伙,请他远远绕开。

问他,有人打野鸭子吃吗?

他憨憨地摇头说,不打,让它们游,好看。

连绵的湿地,到冬季没有多少水,糙枯后软软绵绵铺开满目暖黄,中间时而有小小一泓碧蓝的存余的水。春夏季节里丰盈的湿地,油绿得沁人,都说这是湿地最美的时节。可冬天干涸后的湿地,没有北方大地上衰糙连天的凋敝,另有一种温厚的暖意。

植物的生命一季一轮回,没有人类的百岁之忧,没有一切动物的生老病死之患。

它们植根大地,血脉与土壤相连——还有什么比大地和土壤更踏实安稳。

如隐如谜的高黎贡山,我来到了,惊鸿一瞥地看见了它于万千年里的一瞬息,一变幻,一光影。

【阳关】

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古道,不见故人,沙尘茫茫,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红柳海前停下。

我下车寻了小路,走进这片红柳之海,折了一支红柳。

后来我把这支红柳夹在书里,带回千里之外,送与友人。

她迎着北京秋日的阳光细看那支已风干的红柳,叹道:“真美,不知道你看见的那一片海一样的红柳,该美成什么样子。”

我盘膝坐在她家阳光暖照的露台上,眯眼回想,那片夏末秋初的红柳海。

戈壁上的红柳并不只是红色,实际上,它有深青、嫩绿、鹅黄、金黄、粉红、深红……无穷尽变幻的色彩。初秋艳阳天,苍茫戈壁滩,蓝天干净得像清水刚洗过,蓝透了,大朵大朵的白云堆在天上,太多了,太近了,总觉得随时会掉一朵下来。

极目天涯的阿尔金山脉,勾勒出一痕墨色天际线。

而那一望无尽的红柳之海,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将我的目光淹没。

红柳海,画连天。

我未曾见过这样蓬勃飞扬的美。

怒绽于戈壁黄沙中的红柳,每一根枝条都充满不折不挠的生命之美,如此热烈,如此柔韧,无数的枝条簇拥在一起,层层缤纷,叠叠异彩,彼此依偎到天边。

怒放的生命之美。

贫瘠的戈壁,除了蓝天黄沙,一无所有。

却在这贫瘠之地,长出蓬勃如火、烈烈生辉的红柳。

“尘土受到损rǔ,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诗人如是说。

高及腰间的骆驼刺,和红柳生长在一起,彼此偎依如恋人。远看绿茸茸的骆驼刺,实则生满寸许长硬刺,在别处所见的骆驼刺只有脚面高,可以满不在乎踩在厚底靴下。这里的骆驼刺却高大威严得令人生畏。地上间杂有紫色蒲公英花朵和小小的白绒球。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骆驼刺与红柳之间,衣角擦过尖刺,皮肤感到微微刺痛,才觉得眼前所见都是真实,确实不是梦中幻景。

从敦煌到瓜州的路,就从这片红柳海中笔直穿过。一路怒红,浩瀚连天,仿佛无穷尽。过了红柳海,便是瓜州。瓜州不是瓜洲。

另一个《泊船瓜洲》的瓜洲,因文人骚客云集而知名,但它的历史始于晋代,远逊于这个瓜州——如果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或许知名度稍高,它又名安西。但这个安西,同样不是《送元二使安西》的安西—那个安西在今天的新疆库车县,而这里的安西,得名于康熙皇帝。康熙大败葛尔丹部属三千余人于此,从此将这里命名为安西,取安定西域之意。这个名称直到2006年才又改回更古老的称谓—瓜州。

瓜州不是我的目的地,出瓜州十几里,才是我要去的地方:破城子。

破城子遗址,建于汉,兴于唐。

黄沙漫漫的路上车开了很久,司机终于把车停在路边,我抬眼看去,以为来错了地方。

破城子,就在这条小公路边上,没有门,当然也没有守门人,它就那么寥落孤单地,静卧在大片棉花田的环绕中。白云悬浮,蓝天丽日,一方黄土。

破城子,原为汉代广至县治所,后为唐代常乐县治所,前后相沿历史近千年。

站在路边,可以依稀分辨出往日城郭轮廓。

四方壁垒,城门南北对开,墙基宽阔严实,经过千百年风化,触摸上去依然细腻。黄土墙垣布满风化剥落痕迹和裂纹。

走在布满矮小骆驼刺的城内,仔细看,可以看出房屋建筑的痕迹,但堆积的土层和严重的风化,已将这些遗迹变得面目模糊。

脚下不经意踩到一块灰陶片,走两步又踩到一块红陶片。捡起薄薄一片残砖,灰黄颜色,吹去尘灰,可见上面粗朴花纹。地面尘土里散落无数碎瓦砖片和残破的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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