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之城(31)

作者:完颜清潇 阅读记录

他们不在乎有没有杀掉严郡本人——也许留他活着、看着这一切,对这些人来讲是更痛快的结果。

以前严郡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从那以后,他心里只剩下后悔。

而后十年,严郡在警署一直是最有名的高级卧底——并不因为他的高智商,而他的狠。

他用极尽残忍的手法对付罪犯,用极尽残忍的手法对付自己。

他自残式地执行任务,可那些加诸他身上的伤,好像都不会痛一样。

在整整十一个圣诞节,他从未得到过自己的祝福。

没有一首安魂曲可以让他平静。

没有一段祷告词可以让他得到救赎。

周晋听得心里发堵。

席亚飞快地用手指抹掉眼泪,周晋没有发现。

“骗他加入我们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我打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一直做他的观察员,我本来可以提醒他这个危险,但我想到的是,接受这个身份,他就能更快完成任务,”她对周晋讲,“你说,我是不是个罪犯?”周晋不说话。

他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

他其实很想知道,记着这些往事的严郡,记着那十三个伙伴,和那个花生命器重了他的导师的严郡,在教他哪怕要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也依然要去爱的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如果早些知道这些——周晋无谓地想着——也许刚才他就不会那样冷眼旁观严郡自我折磨。

他做不了什么。

他粗鲁,木讷,嘴拙,擅长发怒却永远学不会温柔……可即使如此,在严郡旁边坐一坐可能也是好的吧。

会让严郡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慰藉吗?从菟丝子出来,街上凉风习习。

星光灿烂,是个晴好的夜周晋没有回家,他开车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

他去了附近的礼拜堂。

太晚了,没有神父值守,大门空洞地敞开着,管理员躺在耶稣像的地下酣睡,因为相较值班房,那里显然更加避风一些。

在这座虚有其表的城市里,连信仰都那么的浮浅、那么的装模作样。

周晋只在门外站了一阵,就转身走了。

他把随身听的声音放到最大,耳机里放着一首很陌生又很应景的歌。

歌里唱“我寻着你走过的地方,找你梦中沉睡的星光”;唱着“我是你刀锋中的理想,是你孤身猎猎的战袍”。

周晋反复地听、反复地听,反复在心里默念。

然后他突然发现,萦绕在脑海里、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愤愤不平、惊惧和不安,以及那些偏执的占有欲,忽然就都不重要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自己是严郡手里的刀,他也能够做最锋利的那把刀。

至少有自己在身边,周晋想,就可以让严郡永远不再为损失所爱而痛心,他的身上不会再添新的伤。

就陪着他守到高楼广厦倾塌的时刻,死在他死以后,就算逾年历岁,他不依然可以用鲜血打磨自己的刀刃吗?无论严郡要走到哪里停下,自己都陪他走到那里,比他多留意下,给他送行。

又有什么关系呢?书上说神一直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存在:也许是下一首歌、是下一本书、或者是下一条河流、下一片海洋、下一阵拂过耳朵的风吟。

周晋活了十七年,没有觉得神明何曾给过他指引,从不相信这些。

如今他凝视那首歌的名字,心想,那个指引,终于遇到了。

徘徊到晨光熹微,周晋才回阿诺斯。

到家的时候,车几乎没油了。

罗小姐在前廊张望,面露焦急,看样子是打算随时出发去找他,又碍于没有线索。

周晋把车停在家门口,没有熄火,把车钥匙扔给罗小姐。

看见他的一瞬间,这女管家终于回魂,变出那副熟悉的镇定又恭敬的模样。

“严哥呢?”周晋问。

说他的名字,周晋觉得胸口有些疼。

罗小姐接过钥匙:“先生在训练室,我去停车。”

严郡没问他去了哪。

严郡看起来有些憔悴,除此之外,昨夜的事情没在他行止之间留下一点线索——像没发生过一样。

周晋就知道了,如果没有亲眼目睹,他无从察觉一丁点严郡的痛苦;就像如果没有亲耳听闻,他也永远不可能想象一个看上去如此完整的人,他的灵魂已经破碎成了什么样子。

严郡面色沉沉,但没有打算责备周晋。

小狗已经睡醒了,生龙活虎地在拳击台旁边自己和自己玩儿,周晋蹲过去逗它。

“没驾照就敢上路,万一被发现,你的假身份可救不了你。”

严郡道。

“我没撞死人,也没撞上树,”周晋道,这是刚刚学开车的时候,严郡戏谑般提醒他的话,“只是费了一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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