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11)

  “还有许姐,当初是她一力捧的你,又为了你签到工作室来,跟老东家不欢而散,肯定回不去了,估计以后只能做独立经纪人。除了你,她手上现在一个艺人都没有,她忙着处理上次演出——嗯,”喻柏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么说,“上次演出的后续事情,今天才看到那几个律师,她问我怎么回事……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白哥,你说,我该怎么跟她说啊?”

  这是一种隐隐的指责,将所有细枝末节剥开,一一来给钟关白看:你看,你走了,就是这么个后果,你真做得出来这样的决定?

  钟关白右手握着手机,左手的手指用力地伸展开,像是要抓住空气中某种不可见的东西,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背上的青筋跟着爆了出来。

  钟关白走到这一步,这个名字代表的已经不是他自己。

  他背后站了多少人,早就数不清了。

  牺牲自己是一种豪迈的英雄主义,往往没那么艰难,痛苦的是牺牲他人。想要改变的人有千万,而改变永远伴随着这样那样的阵痛,熬不过去的是大多数。

  喻柏那边静默了一会,然后传来“呲呲”的手掌摩擦声,好像是喻柏捂住了话筒。

  电话那边断断续续传来喻柏模糊不清的声音,不知道在安慰谁,“没事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别哭了……我说……别哭了!都别哭了!”

  过了很久,电话那边才传来喻柏强自镇定的声音。

  “白哥……我再问你一次。”

  “真走了?”

  钟关白闭上眼睛,仰头靠在车椅背上。

  陆早秋转过头,钟关白的嘴唇没有血色,下巴紧紧绷着,仰起的脖颈苍白而脆弱,就像一只被囚在笼中的天鹅。

  钟关白睁开眼,转头看着陆早秋。

  他的眉目和当年一样缱绻温柔。

  钟关白伸出手,与陆早秋十指交握。

  钟关白眼睛盯着陆早秋,对电话那边说:“我不知道。”

  喻柏像个被行刑前恍惚听见一句“刀下留人”的死刑犯一样,急忙问:“什么叫不知道?”

  钟关白一边看着陆早秋,一边从耳边拿下手机,在屏幕的免提上按了一下。

  喻柏焦急的声音一下子占满了整个车厢。

  “白哥,什么叫不知道?你是不是不走了?”

  钟关白盯着陆早秋,陆早秋神色平静,无喜无怒。

  “你让我想一下。”钟关白说。

  “你这就是不走了,是不走了。”喻柏竟然一下子哽咽了。

  “我想一下。”钟关白挂掉了电话。

  他把手机递给陆早秋,陆早秋接过手机,看了钟关白一会儿,无声地推门下车。

  钟关白立即跟着下车,他的眼睛追逐着陆早秋的身影,眼里一片兵荒马乱。

  陆早秋走到驾驶位边,说:“我来开。先去看温先生,太晚会打扰到他。”

  钟关白点点头,默默走到副驾驶那边。

  车不久就开到了温月安家门前。

  院门开着,清澈的溪水从院子里的各色石头上流过,几尾锦鲤绕着一朵荷花打转。

  溪边的竹木小几上有一个棋盘,棋盘上摆着一副残棋。

  钟关白走进去,喊:“老师——”

  院中的独栋小楼里传来钢琴声。

  钟关白一愣,那是一首极其简单的童曲,《小星星》。

  门没锁,钟关白推门进去。

  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一件青色的长衫,看起来像是民国旧照里的人。若论皮相,他不过三十出头,但是那双眉眼间沉淀着故事,那副骨子里写满了沧桑,说年过五十也似乎可能。

  男人正在看电视。

  里面播的不是电视台的节目,而是一段清晰度很低,夹杂着背景噪音,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录像。

  录像的右下角印着老旧的红字:“温月安慈善钢琴独奏会”。

  电视里有一个青年,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后,弹完了一首《小星星》。

  画面切到了负责气氛的司仪脸上,她笑着对台下说:“现场来了很多学钢琴的小朋友,所以温月安哥哥为大家弹了一首《小星星》,有没有也会弹这首曲子的小朋友,来跟温月安哥哥合奏一下呀?”

  电视画面切到了台下,很多小朋友都举起了手,司仪正在找原本预定的那个托,还没来得及把人点上台,一个小男孩就直接冲上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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