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132)

  “我——”钟关白极其郑重地执起陆早秋的手,虔诚道,“非常尊敬这一点,非常、非常尊敬。陆早秋,你是我最尊敬的小提琴家与乐团首席,没有之一。”

  “……但是我自己,不行。你知道的,我需要刺激,需要在意,需要冲动……我连痛苦都需要,我需要把很多音乐附带的东西装在肚子里重新活一遍,哪怕其实我的身体想要呕出来,我也得吞回去……所以,我现在真的……”钟关白望着陆早秋,将对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像握着什么能够救赎自己的东西,“真的非常难过。老师和贺先生当年……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必不敢做这样的事……如果他早一点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可能连钟关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到此时的贺音徐就好像说到了之前的自己。虽然两人所做之事不尽相同,做错事时也什么都不知道,可在他内心深处,那就是同样的软弱,同样的不坚定。这样的意志不坚暗地里狠狠戳中了他最懊悔的那个痛点。

  可是人大约没法直接痛恨过去的自己,于是只好痛恨别人——

  恨不能冲出去拎起外面那个小孩,把他按在钢琴前,告诉他那到底意味着什么,让他免受自己昨日追悔莫及、连皮带肉撕去外衣重生之苦。

  在钟关白那句“他哪里像个弹琴的人”与“我要记住,他也得记住”脱口而出时,陆早秋就隐约察觉了钟关白的那份不理智是由何而来,此时隐约的察觉也已经变得明晰了。说到底,钟关白还是在痛恨自己,只是他不自知,以为自己满肚子火气只是对后辈的怒其不争。

  “阿白,”陆早秋懂了,便从身后抱住钟关白,声音低柔得像是一片羽毛直接轻轻擦在钟关白耳壁上,有如最温柔的诱哄,“阿白……”

  钟关白发泄了许久,陆早秋一直静静听着,钟关白心里那把火烧到现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在陆早秋怀里听着一声一声的“阿白”,内里最后一阵沸腾也渐渐平息下来。

  “阿白。”陆早秋在钟关白耳边说,“有一点,你讲得不对。”

  钟关白生完气,其实不能完全想起来自己到底都讲了些什么,于是偏头靠在陆早秋颈侧从善如流道:“……嗯,我听着。”

  “阿白,你总是太怕别人失望。温先生对你说‘再来’,我也对你说‘再来’,是因为对有所期待,这没错。但温先生不是期待你承担什么责任,不是期待你变成贺先生。他从你小时候就看出了你爱琴,便期待你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期待你能快乐。温先生是通透人,也把你看得很重,他那样想念贺先生,要你去弹一首《秋风颂》都思虑再三,你若能接过他想传下来的东西,当然是好的,可若你真正爱的不是琴,他哪里会要求你一弹二十年?”陆早秋站在钟关白身后,两只手分别握住钟关白的两只手,放在后者身前,“阿白,我也对你说过,从前的,不是失望,只是怕你弄丢了最爱的东西。与你在一起之前,我没有什么害怕,与你在一起之后,我便变得怕这怕那,细想来,不过是怕你不快乐。”

  “早秋……”钟关白心中酸麻柔软,“你怎么跟我说这个……”

  “你不知道?”陆早秋反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刚才发那样大的脾气?”

  钟关白闷闷道:“……我已经说过了。”

  陆早秋说:“我没有听到,再说一次。”

  “因为贺音徐那小子……”钟关白忽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刚才怒火烧起来的地方一片平静,连火星也没迸出来一颗,他突然就懂了,“……我怕他变成我。”

  陆早秋沉默了一会儿,把钟关白转过来,亲了一口:“一个你尚且爱不过来,两个你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钟关白脸涨红起来:“他,他敢,贺音徐那小子怎么会变成我来让你爱?”

  陆早秋的嘴角浅浅牵起来,看着钟关白的眼睛低低道:“你看,他不会变成你。

  “小贺现在年纪小,哪怕爱琴,也不自知,全然以为是为了贺先生的期许才弹琴。阿白,你若告诉他那些往事,不过更添他愧疚,让他继续为父亲弹琴,那他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喜欢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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