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36)

  陶宣啧啧称奇,“这不像你啊。”

  钟关白端着咖啡往回走,“有些事,真的是,遇上方知有。”

  陶宣调侃:“那你以后就从良了,等那么个彩虹出现?”

  钟关白摇头失笑,“你当我是王宝钏啊。真遇上再说吧。我好歹是个正常男人。”

  他讲完这句话,看到几步外的陆早秋,于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陆早秋眼神漠然,与他擦肩而过。

  钟关白再回想起陆早秋那个漠然的眼神,心就像那块透明立方体一样,碎成了无数片。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眼神他还见过一次。

  欧洲巡演结束以后,他们在北京演出。

  表演结束的时候,罗书北给他送玫瑰,陆早秋也是这样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空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之后,就听说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因伤休学。

  陆大首席一直是风云人物,这样的新闻,钟关白一向直接当作江湖传说来听,并不关心。

  一年后,陆早秋再次归来,十指缠满了白色的细绷带。

  当时他看着陆早秋拆下绷带,几近完美无瑕的一双手上,手术缝合的疤横贯在十指指缝间,几乎可怖。

  他原本以为陆早秋做手术将十指指缝剪开,再缝合,只是为了追求更大的手指跨度,去弹更难的曲子,陆早秋却告诉他:“我不是想学钢琴。我只是,想感觉一下,你的世界。”

  对于这句话,那个时候的钟关白是当表白来听的。

  于是他认定他一定可以追到陆早秋,胜券在握。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那句话,与其说是表白,不如说是绝望。

  他不敢想象,陆早秋绝望地做完手术返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接受他的追求,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平静地告诉他:“我是ED。”

  钟关白,你简直该死。

  陆应如看着钟关白的表情变化,“想起来了么。”

  钟关白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对陆应如说:“抱歉。”

  陆应如冷然:“你对我道什么歉。”

  钟关白:“应如姐,我为接下来的事道歉。”他说完,抢先进了病房,把陆应如锁在门外。

  他轻轻朝陆早秋走过去。

  走了几步他才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是吵不到陆早秋的。

  陆早秋什么都听不到。

  钟关白在陆早秋背后站着,陆早秋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良久,陆早秋似乎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钟关白发怔的样子猝不及防撞进他眼里。

  钟关白看起来很落魄,浑身脏兮兮的,手臂上都是擦伤,刚才脸还没事,出去再进来的时候,却肿了一边。

  陆早秋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钟关白肿起来的脸。

  钟关白怕他担心,“我自己弄的。”说完他又后悔地闭上了嘴,拿手指了指自己,再用手在自己脸上轻拍两下。

  陆早秋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叫你出去,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种温柔的责备让钟关白心酸得不得了,他去桌上拿了纸笔,写道:“那我不出去行不行?陆首席,我不想出去。”写完又画了一个可怜的表情,才把纸举给陆早秋看。

  陆早秋看了钟关白很久,微微点了一下头。

  钟关白蹲下来,趴在陆早秋病床前。他有太多话想一次说清楚,但是偏偏陆早秋什么都听不到,于是想写给陆早秋看。

  陆早秋叹了口气,“不要动。听我说。”

  钟关白像听课的小学生一样撑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陆早秋。

  “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接受这件事。”陆早秋垂下眼帘,没有去看钟关白的眼睛,“所以,给我一点时间。”

  钟关白拼命点头,忍不住一直又快又急地重复:“会好的,会好的,医生没说不会好啊,肯定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但是陆早秋听不见,他依旧垂着眼眸,视线落在地上。他脸上没有显出情绪,睫毛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扇动,隐隐透露着不安,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

  “在那之前……先留在我身边。”

  一片死寂。

  绝对的,连自己心跳都听不到的寂静足以使任何一个普通人崩溃,足以摧垮任何一个自命坚韧的人的意志。

  何况,陆早秋曾经拥有那样超出常人的敏锐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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