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98)

  老头盯着领头的:“对,谁也救不了,谁也救不了啊……那,小将们到这都没救的地方来干什么哪?”

  “不是那个女的,这家有对兄弟。”领头的不耐烦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别碍事,让开。”

  “这家的兄弟啊……那我赶紧先去把死人拉走,免得碍你们的事,你们先等等,也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死的,里头肯定臭得很。”老头说完,便推着三轮车朝里头跑,他推得不大利索,车轮不小心重重碾到领头的脚背上,身后立时传来抽气声和叫骂声。

  不过谁都没立即跟着老头进去,嫌臭。

  老头一个劲儿往里走。他是被贺玉楼叫来的,贺玉楼找他的时候手里还捏着遗书,说今天不得不走,什么都可以不带,只有爸妈,一定要借他的三轮车一起带走。

  “人呢?”老头故意大声吆喝起来,“你们这些反革命,让我等不要紧,外面可都是英勇的革命小将,你们怎么能让他们等?”

  屋门开了,地板上摆着两具被床单裹起来的躯体,其中一具腐烂得太厉害,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贺玉楼抱起一具躯体,放到三轮车上。

  老头压低声音在贺玉楼耳边说:“小崽子,你知道外面那些人来干什么的吗?”

  贺玉楼又回去抱了另一具躯体出来,然后把屋门关上:“知道,大清洗,赶我们去乡下。”

  “不是!”老头在贺玉楼背上拍了一巴掌,低吼,“他们刚说了,是来找你们兄弟的,我看,是有人揭发了你们两兄弟,好像就是领头的一个姑娘,现在他们要抓你们去开批斗会。”

  揭发了你们两兄弟……

  贺玉楼看着老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老头压低声音怒骂道:“你看我干什么?我说你真的是一点道理都不懂,现在这个关头了,你还要跟我争谁他娘的最有骨气?你爹妈就躺你跟前,你要他们看着你们家绝后?”

  贺玉楼看着三轮车上躺着的两具躯体,膝盖一曲,重重跪了下来。

  老头气结,扬起手就要给贺玉楼一巴掌:“你这是要告爹娘然后去死?”

  贺玉楼俯下身,给老头磕了个头。

  那一下磕得重,发出“咚”的一声,老头要打人的手猛然顿在空中,骇道:“你拜我干什么?”

  贺玉楼直直跪着,道:“祖上有座老屋,房三十六间。前有一口塘,后有一座山。求您代我,将我父母葬在那座山上。”

  老头问:“那你到哪去?”

  贺玉楼又磕了一个头:“求您代我,将我父母葬在那座山上。”

  老头气得跺脚:“蠢,蠢!我见过的人里,就数你最蠢!”

  贺玉楼磕了第三个头:“多谢。”

  磕罢,他站起来,对老头道:“帮我看一下外面。”

  贺玉楼打开屋门,温月安还在客厅里,他没法跪,只能斜倚在地上,一直同贺玉楼一起守在顾嘉珮和贺慎平身旁。

  贺玉楼一句话也不说,把温月安抱起来,往温月安卧室里跑。

  温月安没有听到贺玉楼在屋外说的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贺玉楼把温月安放地板上,挨着床。

  “月安……你听着。”贺玉楼一只手不便,只能用手肘撑在温月安身体两侧,贴得极近地俯视着他,“现在有人来了,他们是来赶人的。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惹了祸,总躲在你床下……”

  温月安轻轻点一下头。

  “你待在这里,等他们走了再出来。”贺玉楼主动把自己的一只手腕放到温月安的指尖上,好让他安心,“别怕。我妈……那么细心的人都找不到,他们更找不到。”

  温月安忍不住道:“那你……”

  贺玉楼看着温月安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缓慢,他喉结与胸腔的振动似乎与两人的心拍数一样,一下一下,合在了一块:“我去的地方,没有琴。以后我不弹琴了,也不想再见你。但是你,还要弹下去。”

  贺玉楼轻轻拭去温月安脸上的泪,一字一句道:“温月安,从今以后,你这双手,要扛着贺家的琴,一直弹下去。无论这人世间成了何种模样,哪怕再无日月,白骨累累,你都不能逃,不准死,你要一直活着,把琴传下去,像我父母教你那样,像我教你那样,教你的学生……这是你欠我们贺家的,你要用一辈子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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