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109)

  太阳当西了。

  觉尘走到一张背窗的竹椅前坐下,整个人穿一身僧衣,像笼在金光里,李惊浊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好像比方才在廊上见时更庄严。这时李惊浊才想起觉尘从前惯于哪些人打交道,不禁就联想到住在医院老干病房的一些领导。

  “平时喜欢做什么?”觉尘问。

  李惊浊以为觉尘会问他怎么看待和柳息风的关系,或者觉得柳息风如何,要不然就是问他自己和他家里是做什么的,种种答案李惊浊都打好了腹稿,可就是没想到觉尘只简单问一句他喜欢做什么。

  “不要紧张。息风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觉尘看他没讲话,和蔼道,“只是想跟你聊两句。”

  李惊浊镇定下来,说:“医院事忙,平时就看看书,现在休假的时候也会画画打拳。”

  觉尘说:“学医不轻松。”

  “其实也还好。”李惊浊不敢抱怨辛苦,反而挑了几件实验室的趣事来讲。

  觉尘也讲了几件陈年奇事,虽语气平淡,可寥寥数语便听得李惊浊心中唏嘘感慨。两人聊了一阵,李惊浊被觉尘的风度与言谈所吸引,竟也觉得很自在,拘束放开了,什么都愿意讲。觉尘不问他个人私事,而多与他聊中外古今,问他见解,在他答时并不打断,等他答完也不做点评,只稍将他没想到的地方点拨一二。

  谈到尽兴处,李惊浊胆子大起来,便问起柳息风小时候的事。

  “你听了,笑他可以,但不要说是我讲的。”觉尘抿了口茶,“他初中给全校的女同学买花,请她们排队跟他牵手,每人牵一次。校长的电话打到我这里,用四个字形容当时的场面:皇帝选妃。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就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孩子。”

  李惊浊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觉尘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我请人找了点教材,让他搞清楚再回学校。”

  李惊浊点点头,两人又讲了一会儿柳息风成年以前的事,李惊浊想起求而不得的底片,便问觉尘手上还有没有柳息风十八岁以前的相片。

  觉尘不答反问:“会下棋不会?”

  李惊浊说:“只会象棋。”

  觉尘拿出一盒椴木象棋来,说:“相片是有,想要,凭本事来拿。”

  棋摆好,两人相对而坐,开下。

  李惊浊每一步都要冥思苦想,觉尘也不催,只是李惊浊方一落子,他就稳稳执起一枚棋子走下一步,似乎无需考虑。李惊浊沉下心来,尽力不受他影响,定神思量,每一步都竭尽全力走当前最好的一招。

  这一局两方兑子兑得惨烈,倒不是二人水平相当,而是觉尘有意不把李惊浊将死,总留余路可走。一盘棋本早可以结束,两人却下了许久。最后李惊浊还余几子时,觉尘便说:“还要下完么?”

  李惊浊早已看出败迹,这便坦然认输。

  觉尘面上没有笑,眼中却有笑意:“想要相片,明天再来。”

  李惊浊应了好,把棋盘收拾干净,合起来。觉尘送李惊浊到门口,说:“这时候桥上有落霞。”

  李惊浊以为觉尘是要他去欣赏落霞,便点头讲等下同柳息风一路去看,结果告辞走到门外,却不见柳息风。他正要去寻人,只听见远远一声悠长笛声,有如口哨,山中寂静,一下惊起飞鸟无数。

  李惊浊朝笛声来处看去,千丈山崖间吊桥壮阔,将桥上之人衬得很小。这时李惊浊才暗道一句知子莫若父。

  就在这一刻,整座山寺好像都被方才那声笛音唤起了,鼓楼忽然响起庄严鼓声,钟楼也以肃穆钟声相和,钟鼓声回荡在山间,仿佛在吞吃天地。立在桥上的柳息风长发纷飞,身后满天落霞,远远地朝回廊上的李惊浊挥了挥笛子。那笛子尾部垂着一根金红穗子,也在霞光中摇晃。

  钟鼓声止了,远方飘来淡淡的檀香气。

  李惊浊胸中乍起风雨,又骤然静谧。

  “聊了很久。”柳息风笑问,“什么感觉?不可怕吧。”

  “很有意思。”李惊浊说,“还下了一盘棋,以你的相片做彩头。”

  两人转过身去看落霞,柳息风说:“你下不过他,所以现在两手空空。”

  李惊浊说:“你怎么知道?”

  柳息风说:“你看过阿城的《棋王》么?他年轻时就像《棋王》里的王一生,一人同时战好几人,没有敌手。”

  李惊浊说:“他像个……怎么讲,传奇。今天以前我是不信听什么人一席话,可以胜读十年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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