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43)

  平时柳息风看起来对写作事业并不如何刻苦用功,可没想到不动声色地就写完交了稿,李惊浊心下佩服,也替他高兴:“这么快?”

  柳息风说:“不算快,我来这里就开始写了。今天看了一下第一章的日期,动笔是三月。”

  李惊浊说:“已经很快了。多少字?”

  柳息风说:“二十来万。”

  李惊浊想起他曾抱怨笔杆磨得手疼,又想起他细致的手,便说:“要不还是买台笔记本回来?几十万字拿笔写,多累。”

  柳息风说:“打字改起来过于容易,难以一气呵成。词藻精雕细琢,反而无法专注于内容本身。”

  李惊浊点点头,注意到柳息风手上的纸包,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柳息风说:“原稿。我怕寄丢,寄的是复印件。”

  李惊浊眼睛一亮,说:“原稿能不能借我看看?”

  柳息风说:“不借。”

  李惊浊心说:就余年能看,是吧。

  柳息风又说:“还是初稿,要改的。”

  李惊浊说:“好吧。”

  柳息风看到李惊浊手上的画本,说:“你画了新画?”

  李惊浊点头,晃一下画本,说:“想看?”

  柳息风说:“怎么?你的等价交换定律又来了,要用我的原稿来换?”

  李惊浊把画本一递,不敢再逗柳息风:“我没这么讲。本来就是画给你看的。”

  柳息风这才接过画本,翻到小童打橘子时还饶有兴趣地问:“这是几月?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①是深秋了吧。”

  可是待他翻到下一页便不讲话了,不过也没有如李惊浊所想般骇一跳。

  “这是什么?”柳息风看李惊浊一眼。

  李惊浊本来是恼他才作此一画,但是现在知道柳息风没来找他既不是去跟什么朋友聊闲天,也不是去哪家姐姐那里吃好饭,这便全然原谅了,不仅原谅,还为自己误解了柳息风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他本想狡辩说学习解剖图也算他的少年时光,但自知辩不过柳息风,便不讲了。

  柳息风说:“你专欺负我。”

  李惊浊心里叫苦:谁敢欺负你?从来只有你柳息风欺负人。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辣椒炒肉,多放辣椒。你喜欢吃。”李惊浊另起话头。

  柳息风说:“我跟你一起。”

  李惊浊说:“你刚走了那么远路,歇着吧。现在我一个人做饭也熟练了。”

  柳息风说:“不是想替你烧火,是要监督你。免得你辣椒炒肉之后便端出猪心猪肝猪大肠来气我。”

  李惊浊鸣冤:“你都是这么想我的?”

  柳息风说:“就因为我下午没来找你,你就在我的画本上画内脏。”

  李惊浊讪讪:“你看出来了。”

  柳息风说:“你最记仇。”

  李惊浊说:“我是记住要片刻不离。”

  柳息风说:“你只记住片刻不离。旁的都忘了。”

  李惊浊说:“没忘。我再不画了。”

  柳息风说:“画都画了,可怜我的故人具鸡黍,我的太白峰头月,我的寒泉水底灯……”②

  他还要再数,李惊浊已经受不了,说:“你不高兴,我立即将那一页撕了。”

  柳息风说:“留着。国画自古少这种主题,留着吧,撕了可惜。”

  李惊浊弄不懂柳息风,正也是他在讲,反也是他在讲,总之就是他最有道理。不,他就是道理本身。

  二人吃过夜饭,李惊浊把饭桌上来不及讲完的故事继续讲完,柳息风便回家了。李惊浊收好碗筷,想起该打电话,就打开关机多日的手机,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也问问家中情况。

  电话是祖父接的,一接便说:“惊浊来电话了,正好,这个电话不来我也要打过去。我先问,你们都等一下。一天天只晓得骗我,我要自己问清楚。”

  祖母的声音依稀传来:“你宁愿信王四爹,也不愿意信自家的伢子。”

  李惊浊问:“出什么事了?”

  李老人清清嗓子,严肃道:“惊浊,你讲,你是不是没读书了,你是不是回去种田了?你讲。不要骗我。”

  李惊浊心里一紧,说:“哪里的事。”

  李老人说:“王四爹才打了电话,讲这十几户一起开水渠的事情。我讲我人不在,我的那份子钱过年回去再给他,还讲我家田荒着,他想种什么就种,算我多谢他。你讲怎么回事?他听了,倒笑我哩,说孙子明明在家里种田,还装作拿不出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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