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召伯先生家书(36)

作者: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方达曦果然又被阿西轻易带跑偏了,阿西擦破皮的手,令他立即忘记今个回来,主要是为的什么的。

方达曦:“还晓得这么包,你自己去的医院?”

阿西:“没去,事儿又不大。我有个朋友懂点医学,兄长也看过的,常来咱们家的那个。他给来家包的。”

方达曦:“蒜苗大的小王八蛋,懂什么医学,你给拆了,我给你重包!你哥哥我久病成医!”

又折腾了大半宿吧,方达曦还觉着自己的包扎技术顶过得硬。只是当事人阿西他自己顶无可如何的,熊掌似的,谁看了谁饿。

阿西:“原来还想给兄长画幅玉兰赔罪的,这下要耽搁了,兄长的玉兰比我画的好,兄长帮我续着画吧?”

方达曦:“不是还有两场入学考?你很闲的么?我也闲的么,就听你支使我!”

方达曦嘴上骂骂咧咧的,脚倒顶听劝地自动立到书桌跟前了。

阿西:“前些日子听说兄长在外寻宅子?”

方达曦笔下单枝的玉兰花瓣勾出了界,只好又追了一朵在旁挨着,才掩盖了纰漏。

方达曦:“嗯,是想你……”

阿西:“兄长从前养过狗么?”

方达曦:“倒是养过,还是我八九岁呢,是父亲在九道江边上捡的。那狗是真贴心。我故意趁它睡着摸索它,它也不生气,爬起来就陪我。”

阿西:“兄长,它没遇着你们之前,可怜么?”

方达曦:“父亲说它那时候天天在九道江上找剩饭吃,瘦得跟风筝似的,这能不叫可怜?”

阿西:“那时候,它才不可怜!是等你们养了它、喂了它、抱了它,后来又不要它了,它才可怜!”

方达曦:“执月,叫你住外边儿去,可不是不要你。这事,你还是听我做主……”

阿西:“世人有难就拜主,可主有难,又去拜谁?这世上,谁是谁的主?谁也做不了谁的主!我自己觉着好,才是对我好,我自己觉着不好,才是对我不好!我心里的那些话,你要不想听,我以后一定不再说了。只是,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再被你安排。我早不是六七岁了,要什么,不要什么,我只听我自己的!”

方达曦听了这话气得要炸,抓起桌上的砚台就要砸阿西。

阿西:“我这身衣服可贵,花了你一千大洋!”

娘的,还真舍不得!方达曦只能转而把砚台往自己脚边砸。

正当时,书房的电话响了。

蚂蚁的匆忙移居,是一场气候大变的骤雨先兆;小娃娃死前的饥啼,是一个国家,大难的风暴先声;方公府里的这串电铃,也叫一场决堤悲愤,先行被方达曦预支——巡警长给方公府打来电话,告知方议员,申帮的宋戈在市长家里头,不仅打伤了市长董慈先生,还杀了陈礼先生!

太平间里,冷得叫人牙颤,到了这,生者眼里会自动刷上呆滞。

沈念楠瞧着陈二,心里顶不好想象。为什么死人皮肉上的一层血,就能隔开生与死?

陈二不像妻子沈念楠,到死,他的脸蛋都还是好看的——子弹是从他后脑炸出去的。

陈二身上还穿着去时的衬衫,这件衣衫便就是人间烟火,叫陈二还与人世有些关联没扯断。

茅清平的伤心比沈念楠的还要动容,泪是醒神的,以至他的眼睛更不大好了。

茅清平:“我错了,我不该叫阿孝去的,可我拉不住他,我该死死拉住他的。我也不该没劝住阿礼再跟着揽晖在申帮的,我该拉住他的。那样多的人颐养天年,为什么一定是他们几个站出来呢?我错了,阿孝回来,我要怎么跟他说?阿礼死了,他要怪我的……”

沈念楠更烦茅清平了,她觉着不能就自己一个人没了救命草。“悲痛”是应当达则兼济天下的,从前她传播知识,如今她要传播感同身受与同病相怜。

沈念楠:“阿孝死在陪都三年了,是阿礼赶去陪都入殓的,守慎被瞒了这么久?陈孝早是个死人了,这会儿我的阿礼也死了,你至多是自己伤心,没人怪你的。”

茅清平立时昏死了过去。

沈念楠没管太平间里之后的种种糟乱,她享受着自己心里的清净与痛快。茅清平从未得罪过她,甚而总接济她,可她对茅清平的好心与不食人间烟火,就是莫名地极有恶意。

她抱着陈二的尸身睡了一觉,因此察觉陈二怀里还有枚未赶及送出的碧玺戒指。

沈念楠:“谢谢啊,对不起。”

她抹下陈二尸身上所有值钱的财宝,从太平间里退了出来。

行间,沪城街上的一阵风吹来,沈念楠落了泪,在心里怪罪沪城的风比陪都的炮弹灰都迷人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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