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召伯先生家书(50)

作者: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李稼书立时就要从雾里往外逃,可还没等转身,他的小嘴就耷拉了下来,周身的雾就被他自己染成了红色。

方达曦从兜里掏出李凌兆当年给阿西的那两块董大头,盖在了李稼书的眼皮上。

静蝉路三号院被李稼书烧了,如今他在沪城的归宿,也只剩九道江了。

九道江最近都捞不上什么小黄鱼了,百姓们挨着饿,就要另想出路,没有小黄鱼,九道江里还有螺螺。捞些螺螺回家就酒炒,一盘能嘬上半天。嘬了半天,嘬不饱,也嘬累了,也就觉不着饿了。

这么着久了,年少的还有得消耗,年老的就要撑不住,往沪城外送的棺材越来越多,都是那波撑不住的老人的。这就不能不叫那批还幸存的老人人人自危。活着的老人们谁敢抬头瞧送老友们走的棺材呢。哪个老人瞧见了棺材不会去疑心,这些也像也是给自己准备的!

谁也不该在老人堆里谈死亡,就像谁也不该对拄拐的人谈奔跑。

庆安寺的和尚给死去的人诵着经。

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轮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求,慷慨独不羣。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芳。

子爻和尚做了和尚后,其实不怎么肯再念经,盘古的劈天斧劈开了天与地,却劈不开他的嘴。自与方家兄弟道别后,便就闭着嘴独自去了余山,这山尔来四万八千岁,这山百步九折万层台,这山不肯与人通烟火,这山绝顶处只有一堵白墙,白墙上开一扇山门。

子爻和尚登上万层石阶,推开山门,此后便就再没走出过这道山门,余生相伴的是黄鹤、猢狲、猛虎、长蛇,再没有旁人了。

人,生死于世间,持杖于天地,有人活家国、有人活一亩三分地、有人活本心、有人活名利、有人活自己、有人活他人。

子爻这和尚、这张嘴、这辈子,只活了陈孝的一个“孝”字。

董慈胳膊腿上中的枪弹不知怎么的连累了肾,他左侧的肾已经整个地坏掉,今个就要摘。

医院里外都是政室厅的警察,荷枪实弹。人手里的刀枪用来防谁呢?只能是防不听自己话的人、自己得罪了的人。

红杏出墙只是倚墙,董慈这个人倒像是终身骑在墙上的。豫园路上的刺杀,他哪是被方达曦连累的呢?明明是他与李稼书商量的结果,他还叫自己也中了枪,为的什么呢?为的就是设若李稼书这事没办好,没叫方达曦死得了,自己还能有个再往方达曦身上靠的由头。

“坚贞”与“孤注一掷”,董慈这样的人,写得了,做不来。

于此,董慈是这么个说法:“古今英雄汉,哪个不是顺势而为?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还有呢!那叫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他们行,凭什么我不行!”

经他这么一说,你还真挑不出理儿来。

今个要手术,沪城的警力全被他调了过来,这是正经的阵仗,申帮的人进不来。手术室里的两个主刀医生都是留洋回来的,蛋壳包碎了都能叫他们缝得流不出蛋清蛋黄。

因此,董慈的心是被姜太公守着的,稳坐在胸膛里。

麻药是从董慈的胳膊上被打进去的,指尖已经因麻药变得冰凉,可人还是将醒着。医生同他说着话,瞧人到底几时睡。

医生:“董市长这么大个手术,怎么也个家人在外边守着?”

董慈已经开始发困:“都,都成了死鬼了。”

医生:“也不一定。”

医生将脸上的口罩拉了下来,这脸是吃了方公府好几顿饭、教士家儿子的。

医生:“得罪方执月的,也有您的吧?是他想办法将我弄进来尽尽孝,父亲。”

这下子,董慈的心也与指尖一起凉了下去!他要说话!他要大喊!他要奔出手术室!他要警察将自己搭救出去!

可麻药不是他,麻药不作假,麻药已然起了完全的功效,不许他如自己的愿。他迫不得已地沉睡了,瞧着像是做着顶美的梦呢!

如此,沪城的老市长董慈死了。说是医院出现了医疗事故,医生错割了老市长右侧的那张好肾。人的心肺肾不是泥土捏的,哪能再粘回去?这令老市长死在了手术台上。

结束的,就是结束了。

市长选举这就到了,还有几个候选人在与方议员打擂台。那个叫徐安的东联大的遗孤,也正带头反对方议员呢!

方议员的票选形势看着并不大好,好在申帮的人,多且恶,手里的棍棒与枪又实在叫人看着就想听话。

一场在沪城八月纳凉夜发生的□□,令徐安一类不大满意方议员的人、要与方议员争高低的人,都被撵出了沪城。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