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时看着眼前宽厚的老人，结结巴巴说：“我只是个网文作家，做不好的……”

老人笑眯眯说：“没关系，做不好可以学，有什么丢脸的？你也别要觉得做网文作家丢人，比不上那些写严肃文学的大家……做得没你好的人，才该觉得丢人嘛。我们上头不兴这鄙视链和潜规则的。”

郁时恍惚着，被赶鸭子上架了。

参加采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踩在云端一样，有种极度的不真实感觉。可这又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他触手可及的一条光明大道。

他没有被过高的荣誉和赞赏给迷住了双眼，兴许是因为梦中斐洪文最后的样子给予了郁时警醒，又或许是郁时心知肚明他还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

郁时在参与完幻想城市计划后，丢掉了已经大有名气的笔名，开了个马甲，享受最开始时，读者小天使们最纯粹的赞美声。

——他写文一开始图的不是名或是利，而是享受于那种创造了一个世界、被读者们喜爱着的感觉。

与之相比起来，名与利到底只是繁花上的一点点缀。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郁时摸着郁安的头，看他自个儿在秋千里晃悠。幻想力是真的给予了人们生活很大的改变，在幻想城市计划以后，幻想力又陆陆续续成了各行业的中流砥柱。

它所形成的小小的骨架，被用在了医疗行业，让郁安这样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都能够像这样开怀大笑。

幻想城市计划的最大功臣，是那些被从斐洪文手里挽救回来的书籍们。

被幻想城市选中的人们，满怀着一腔热血创造出了它们的复制品，将真品们精心藏于矗立的城市中。

郁时最开始是担忧、排斥的，他担心这样建成的幻想城市可能像斐洪文创作的那样最后崩离。

但直到幻想城市最后一个砖瓦建造上去的时候，郁时沐着光，再无一丝怀疑——

他看见了奇妙的场景，洛执风离开时似乎附赠给他了小小的赠品，让他可以亲眼见到幻想力的真实。

郁时看见自那些复制品中烧起了浅白的火焰，它们像极了当初缠绕在斐洪文身周折磨他的火焰，郁时更在里头发现了许多微妙熟悉的身影。

可这浅白的火焰没有烧毁幻想的城市，反倒是以轻盈的姿态围绕着城市晃悠，俨然一个最友好的守护者。

郁时看见了浅白的人影来回的走动着，都带着欢欣的笑颜。

至此，郁时心里头最后一个疙瘩落地，他认出来了这些人影——他们是被斐洪文烧毁的书中生出的灵魂啊。

他们果真，被洛执风赋予了新生。

郁时的弟弟郁安牵着秋千的绳子，慢慢停到了哥哥的身边，长大的纤瘦的少年问郁时：“哥哥的愿望实现了吗？”

他的愿望实现了吗？

郁时刚想说是，心里头平白涌现出来一阵怅惘。他想到了诞生自他的笔下的主角明宁，还有书中各形各色的人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他们相见？

在这时候，郁时的耳边忽地拂过一阵微风，他下意识扭头转过去，就见到幻想城市的上空萦绕的仙气般的云雾。

郁时的眼睛定住了，他似乎在云雾上依稀看见了明宁的样子。

紧接着，他的耳边又传来一丝清亮的笑声，带着点矜贵、优雅又悦耳。等到郁时刻意去捕捉这笑声的时候，他又什么都没有听到了。

但郁时忽然心头大定，他听出来了——这是明宁的笑声。

郁时扬起了一抹笑，对他的弟弟说：“当然啊，我的愿望实现啦。”

“那就好。”郁安老成的点点头，这样子比郁时还要像个大人。

“哈哈哈——”郁时看着郁安的样子，笑得气都喘不匀了。

*

与郁时的潇洒快活相比，斐洪文生活在噩梦中。

他一开始想要装疯，摆脱无休止的拷问，可到了后来——装疯变成了真疯。斐洪文永远觉得自己的耳边缠绕着阴毒的诅咒声，身体里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折磨更是印证了他的认为。

他开始出现幻听、幻视，可在听医疗人员给他的身体报告的时候，斐洪文不知道为什么总保持着强制的清醒状态。

——他的身体内部在一日一日的枯竭着。

所有的医疗机器都找不出来的原因，但斐洪文越来越像是一个活死人。他的身体内部的器官都烂完了，他竟还活着，活着遭受着无止境的折磨。

斐洪文被迫清醒着知道自己还活着，自己被折磨着……

他不想知道的啊！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是他犯下的罪孽！

斐洪文不止一次在半疯半醒间听到护士怜悯又唾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