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51)

洛昙深语气玩味,“你好像很可怜他?”

林修翰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补救,“雪上加霜不正是应了您刚才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少爷,老天是公正的,恶人必然受到惩罚。”

洛昙深看出他的慌张,却没有点破,只是眯了眯眼,“可惜再怎么惩罚恶人,我哥也不会回来了。”

林修翰悄悄擦掉手心的汗,知道这时候保持沉默为妙。

洛昙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火海”还是那么璀璨,夜风呼啸,被chuī起的叶子就像翻飞的火星。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最疼他的外祖母去世,他哭得不能自已。洛宵聿抱起他,帮他擦掉眼泪,轻声细语,“每个人都是一柄烛,人去如烛灭,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之理。小深,生离死别是我们这一生务必要经历的事,不要太过悲伤。外婆如果知道你这么难过,她走得也会不安心。”

“可是我不想外婆的蜡烛熄灭!”他仍旧哭着,双手虚拢,“我可以护着她的蜡烛,我可以为她挡着风!”

洛宵聿摇头,“可是你再怎么挡着风,当蜡烛燃尽,还是会灭。”

他听不懂。

多年以后,当洛宵聿在绝望中离开,他才堪堪明白。

外祖母寿终正寝,是身死,他即便用整个身体捂住蜡烛,蜡烛还是在燃尽后悄然熄灭。

洛宵聿却是心死,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成为哥哥的避风港,却还是拉不回那颗执意求死的心,哥哥的蜡烛也熄灭了。

人去如烛灭,他那么执拗地捂着蜡烛,妄图挡掉所有狂风bào雨,却救不回外祖母,也救不回哥哥。

突然,路灯闪灭,“火海”登时消失。

他的眼尾轻轻一颤。

其实盛大的“火海”和蜡烛也没有什么分别,燃的时候旺盛,灭的时候不过一瞬。

他转过身,回到沙发边,将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

林修翰不得不问,“少爷,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周谨川活得下来吗?”洛昙深问。

“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伤势过重,后续治疗花费巨大,肯定会落下病根。”林修翰道:“而且车祸是他逆行造成。卢鸣敏在家突然发病,必须立即送医,他急着回家,才逆行和面包车撞上。住在那一片的都是家庭困难的人,面包车车主只是做点小生意,根本支付不了他的医药费。”

洛昙深弯起眉眼,“也就是说,他想要给自己治伤,就要动用老婆的救命钱?”

“对。”

“那可真有意思。一共就那么点儿钱,给老婆花,迟早人财两空,给自己花,横竖成残疾。”洛昙深磨了磨牙,“我倒要看看,他这种‘为了真爱放弃一切’的人,这回怎么抉择。”

林修翰后颈全是冷汗。

此时的洛昙深令他遍体生寒。自打成为洛昙深的秘书,他就察觉到这是个没什么感情、缺少共情能力的人,但此时才发现,洛昙深的心居然yīn沉到了这般地步。

据他所知,洛宵聿确实是因为周谨川而自杀,但周谨川的前途、人生也已尽毁。如今七年过去,洛家长辈都已经不再过问此事,知道周谨川带着妻儿回原城治病,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从旁阻拦,洛昙深却依旧放不下。

不仅放不下,还迫切地想要“品尝”周谨川一家的苦难。

“过两天我去会会他,还有他的老婆儿子。”洛昙深笑得有些残忍,又道:“先不说这个了,单於蜚那儿查到些什么没?”

林修翰压根忘了这事,只好道:“少爷,我今天都忙着调查周谨川去了……”

洛昙深摆摆手,“辛苦你了,查到什么及时告诉我。”

林修翰本想问问他和单於蜚一下午都gān了什么,此时却没了心情,只说了些工作上的事,便驱车离开。

别墅变得空dàngdàng的,唯有孤单的脚步声。洛昙深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拿着打火机和一根小小的蜡烛,走去院子里。

银杏树下有一方石桌,他将蜡烛点燃,凝视着摇摆的烛光,片刻后俯下身,双手轻轻将烛光拢住。

爱他的人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寒夜里点一烛光,在烛光中心若明镜地自欺。

烛光没有熄灭。

烛光像他眼里的星子。

他勾起唇,浅而又浅地笑了笑。

摩托厂家属区的秋夜全无山中别墅的làng漫,稀稀落落的树和坏了大半的路灯幻化不出“火海”,只映照出冷清与萧条。

不用上夜班,按理说可以早早休息,单於蜚却睡不着,已经过了十二点,还坐在书桌前看一本大学教辅。

一旁,下午拆下的chuáng单被套叠得整整齐齐,并没有拿去清洗,而洛昙深丢下的那件衬衣正摆在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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