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眼角一晃，有人紧挨着自己坐下。云连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摆出笑容就撞见了金云生的脸。

“金，金先生……”

“好久不见，云老板。”

金云生盯着面前的高脚酒杯说话，目光并不在云连身上，故而使他产生一种对方是在自言自语的错觉。

“云老板最近如何？”

“我，我挺好。”

“好……”

然而他的确是在对云连说话，只不过面无表情，声音沉闷，听不出什么情绪。云连突然有些庆幸对方看的是高脚酒杯而不是自己的脸，否则这令人窒息的目光打过来，说话都可能要结巴。

招呼打完两人同时住嘴，气氛陷入尴尬。这时陆承璋从对面走过来，一眼看到云连身边的金云生立马就停下脚步，神态自若地转了个方向往另一桌去了。

云连刚抛出求救的眼神，见对方如此气得在心里骂起了娘。

这边金云生却是又开口了：“听说云老板年前遇到些麻烦。”

“自己惹上的麻烦，让金先生见笑了……”

“身体恢复了？”

“恢复了，好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初云连遭潘有棠拘禁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看西洋镜的一大堆，盼他丧命的也不少。谣言传了十天半月，人已经死了七八十回，居家养病期间还能陆续在报纸上看到“三昌公司云经理卷入俞家内斗被虐致死”的不实报道。

云连并不在乎外界怎么传自己的糗事，反正没人知晓内情，而自己也确实遭了虐待，没死算是好的。但是金云生无缘无故地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他向来不待见自己，大可不必为了几句寒暄硬凑到自己边上来，还是说除此之外他有别的话要对自己说？

其实抛开个人恩怨，他是很乐意与金大少爷靠得近一些的。

金家的人个头普遍矮小，金昱霖当年就是个矮个子，金云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矮又小，长到二十多岁也还是个少年身材。

云连身边都是高个子，难得遇见个比自己还矮小半个头的，要不是运气不济结下仇怨，他非得好好跟对方交个朋友不可。

“云老板，我想请你帮个忙。”沉默片刻之后金云生抬起头来，这回总算是直视了云连的脸。

“有事请讲，千万不要客气。”云连一愣之下慌忙答应。

“上个月有人在天津看到相貌酷似舍弟之人……云老板的路子想必比我要多一些，若是方便能否替我打听打听？”

第120章 夫管严

金云生有个弟弟名叫金燕生，为金老爷的贴身女佣所生，算是年轻时无心播下的种子。女佣没过几年得病死了，孩子由正室苏婉云，也就是金云生的母亲抚养长大。

金昱霖对这个小儿子虽谈不上喜欢，但也不曾亏待，大少爷有的他都有，大少爷干的他都能干。只可惜金燕生仿佛天生脑子不太灵光，学什么都不象话，学校的先生碍着金老爷的面子说他“勤学刻苦”，实际上门门功课不合格。其本人把这话当作天大的夸赞，丝毫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简直是在跟大少爷金云生争当二世祖。

云连在数年以前曾见过这位金家二少爷一面，当时他还在陆定天手底下做事，去歌厅给主子送信，偶遇正在和朋友寻欢作乐的金燕生。算起来对方比自己还年长一岁，但也许是因为发育晚个头小的缘故，怎么看都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孩。

云连从旁人嘴里听说过金家的事，知道金燕生是下人生的孩子，因此在见到本樽之后感到十分困惑。

按理说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要么谨言慎行低调行事，要么韬光养晦以图翻身，即便家里人待他不错也多少该有个庶子的样子。然而这位似乎既不会低调又不想翻身，整日混迹于娱乐场所，也不干坏事，就是纯玩，用陆承璋的话说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金昱霖出事那会儿金家大乱，金云生无暇顾及这个无忧无虑的弟弟，又担心他招惹到仇家惹祸上身，于是托苏婉云联系上一位在塘沽做生意的远方亲戚，想让他暂时离开上海避避风头。没想到后者上了火车就没下来，前来接应的人没见着他，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失去了踪迹。

世道动乱，像金燕生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二世祖失踪多年下落不明，基本上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金云生愧疚至极，认为是自己当初的决定害了弟弟，因此五年来从未放弃过寻人，在心里始终愿意相信对方还活着。

眼下托人托到云连头上，想必对方是真的急了，否则依他的性子决计开不了口。这请求云连不可能不答应。

不知道那所谓“相貌酷似”之人到底是不是金燕生本人，若真如此，那自己帮金云生打听到弟弟的下落也算是大功一件，没准可以趁此机会化解恩怨冰释前嫌。只不过天津那块儿他已经很久没有生意往来，本来认识的朋友也不多，真要是找起来也得花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