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闻言一个激灵，刚勺起来的馄饨又落回了碗里。

昨天夜里对方疯了似的逼着自己喊哥，一个字翻来覆去的喊了二三十遍，以至于他现在听到哥哥弟弟的心里就发毛。原以为像陆承璋这样在床上有怪癖的是少数，现在看来连人俊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跟他做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想到这儿他突然没胃口继续吃了，低头把葱油面扒干净，另剩了四五个小馄饨在碗里。

“不吃了？不吃了给我吧。”连人俊接过碗，把剩下的馄饨和汤清理干净，又瞥了眼另一个碗底的猪油，“葱油面不好消化，你当心一会儿……”

“我没事！你别假惺惺的！”云连打断他。

“关心你还有错了？”

“你早干什么去了？真关心我就少做点！做完了才想起来关心我，还不让我吃饭？”

“没不让你吃啊，想吃再给你叫一碗。”

“不吃了！”

吃完饭两人先是回了一趟家。连人俊打算开车去百货公司买点东西，时间早的话正好顺路去江边走走。

买完东西云连突然说：“我想回一趟宝山路，好久没回去看过了，不知道房子怎么样了。

老房子一直有人在打扫，但自从跟俞葆琪出了那事之后他就没再回去过。连人俊倒是很有兴趣看看云连小时候住的地方，平时没什么机会，这时见对方主动提起便欣然应允。

宝山路经过去年一月的炮袭民房毁了一半，翻新的翻新，废弃的废弃，早就不是先前的模样，更不用说十几二十年前了。但云连站在门前，看着院子里刻意摆放的花花草草，总还能找到些儿时的影子。

连人俊把车停在路边，跟着他进了屋。

厨房和客堂里家具齐全，应有尽有，架子上摆满了锅碗瓢盆，一副有人长住的模样。

“在看什么呢？”云连从卧室里转了一圈出来，见连人俊正对着灶台上的几个碗碟出神。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用过的么？”

“怎么了？”

“没什么……”连人俊拿起最上面的一只瓷碗，用拇指轻轻摩擦碗沿上的缺口，“有时候我想，我们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

“早认识和晚认识有什么区别？”

“早点认识，说不定我们早就在一起了，省得浪费大把光阴。”

“怎么认识？早些年你不是在德国读书吗？”

“哦，也是……“连人俊正在追忆似水年华，还有很多动听的话没有讲出来，冷不丁被一语道破现实，直得住口悻悻地把碗放下。

云连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情绪低落：“再说了，什么时候认识我不都是这个样？现在好歹还风光些，早些年我连饭都不一定吃得上。”

“不至于吧？”

“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我娘走了之后我一个人讨生活，不会干正经工作，饿肚子是常有的事……连大少爷，这种日子你当然是体会不到的。”

连人俊语塞，沉默半晌突然问：“你有没有怨恨过父亲？”

“怨恨什么？”

“若不是他辜负你娘，你们也不至于孤儿寡母过得如此艰辛。”

云连并不知道连翰林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向他解释真相，父亲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代名词，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罢了。

“我娘从没有说过他的不是，甚至回想起他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的，只要她不恨，我也没什么好恨的。”

“但毕竟是因为他你们才……”

“难道你希望他们不曾相识相爱，希望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希望你从小生在连家，跟我一起长大。”

云连愣了一下。

“我娘当年离开连家是自愿的，我不能够生在连家也是命中注定……”想起过往的种种，他脑子里忽然有些乱，“其实我们过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家里虽然没什么钱，但也不至于挨饿。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教我识字，要不是后来被人看中招进戏班，我娘又走得早，我大概也能像别家小孩一样上学读书。”

“你在戏班里干什么？学唱戏？”连人俊突然笑起来，“我想象不出你唱戏的样子！”

云连面无表情地甩了他一个白眼：“我小时候长得挺好看。”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长得也挺好看。”

“进戏班也是我自己的意思。那人说跟他走包吃包住，以后还有钱拿，那时候我一心想着给我娘减轻负担，所以……”

云连一本正经地想要解释自己为何会进戏班，然而对方显然没有在认真听他讲话。

“你要是能学成出师，没准现在已经是个名角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