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他很清楚人都各有自我的固执，认识至今，安易持唯一的固执就是不肯去看医生，怎么今天，偏偏今天，身不由己来了医院，半句埋怨或是质疑都没有呢？</p>
<p>他想起易持配合地坐在医生对面，做那份心理CT系统测试的轮廓，想起易持做脑部成像，躺在那张苍白的床上，缓缓被巨大仪器吞噬的侧影，还想起易持做完脑电图，顶着满脑袋黏糊糊的耦合剂劝他在外面等等自己的表情……</p>
<p>“有自杀倾向”就仿佛黄底黑字的警戒线，不断在梁断鸢脑海里旋转，逼着他转过大楼，跑过停车场，遥遥看见刚刚放下电话如释重负的安易持，半点没有停顿地冲过去，抓起了那只曾被看到过，布满伤痕的左手。</p>
<p>衣袖被挽到小臂，露出褪尽血痂的伤口嫩红的新肉。</p>
<p>梁断鸢喘着气指尖颤抖，那一刻当真觉得世上最美好的词便是自己当下的心情，有惊无险。</p>
<p>“怎么了？”安易持勾着唇角勉力笑着，伸手敷上他的脸颊，掌心触到一片冰凉，“为什么跑过来，出什么事了？”</p>
<p>梁断鸢不说话，也说不出话，就反握住那只手，紧紧地贴在脸上。</p>
<p>“我不会再割腕了。”裸露的皮肤迎上寒风，安易持向下看一眼，明白过来，“上一次割断了动脉血管，医生告诉我，万一再偏一点割断了神经，不仅死不了，还会变成残废。所以不会再割腕了，别担心。”</p>
<p>“那告诉我……”梁断鸢对上安易持的视线，看穿了笑意之下，那双眼底厚重的疲惫，“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就这样忍下来，突然肯看医生了？”</p>
<p>为什么答应了……安易持只是些微地挣扎了下，梁断鸢立马松开些，微微弯腰直视着他的眼睛，缓和了稍显冲动与攻击的语气，“告诉我，好么？”</p>
<p>“前几天，我看到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安易持握拳的手颤抖，他倾身往前，抵在梁断鸢的肩头，“总共7门课，我挂了6门，唯一过的那科是形政，卷子上有字迹的都能过……可其他科目，我不是没有好好复习，我真的很努力在看书了，睡不着的时候，我通宵翻书……可我什么也记不住。”</p>
<p>“后来，我发现不止是考试的那些。”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安易持滑下的泪直直落进梁断鸢领口里，可他面上的表情像是全然没有察觉，他继续在说，“随便什么普通的文字，我也没办法读出意思了，我知道每个字的读音，知道每个字的意思，可，可它们拼在一起，我……”</p>
<p>“我不知道做什么好，也许再过不久，我就连说话也说不清楚了。”安易持语速很慢，“那时候我就成了真正的废人，什么也做不了。”</p>
<p>“我知道，我明白这很痛苦，也理解你的恐惧。”梁断鸢宽大的手抚上安易持的肩胛，他尽可能的柔声，“可是不看医生，不吃药，什么也不做的话，病是不会好的。看不了书就暂时不看，不能学习就先不学习，你是重度抑郁，能活着就是努力抗争的结果，别对自己太苛刻，好么？”</p>
<p>“什么都做不了的时间，就当它是假期，努力救救自己。”梁断鸢抽身，双手仍旧搭在安易持的肩上，他说“我会陪着你。”</p>
<p>“不是的……”安易持不再笑了，他摇头，直视梁断鸢的眼睛，这是他头一回，与梁断鸢辩争，“你没吃过那些药</p>
<p>，你不明白。”</p>
<p>那是一时急切地反驳，也是口气没有半分委婉的一种拒绝，安易持自己也很快反应过来，以至于梁断鸢冲他伸出手时，他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半步，随即被这人拉住。</p>
<p>“风大，留在脸上会伤皮肤。”梁断鸢捏着纸巾，只是替他擦干了眼下的泪痕，旋即这个刚刚被驳了情面的大个儿突然笑了，他说，“嗯，我想要明白，事实上却真的，很不了解。”</p>
<p>他压着安易持让他坐在不远处凉亭的围廊上，单膝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好像方才的一点小插曲就彻底翻了篇，“吃了那些药会怎样？”</p>
<p>“……会变得控制不了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