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我欠的那些烂债都是你辛苦填上的，爸爸很感谢你，也知道对不起你。”

听见对不起，程叶川眼前只剩恍惚。

“我现在老了，知道自己错了，也什么都没有了。你妈妈走的早，你姐姐…你姐姐她命不好，我混蛋了几十年，到最后剩下的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小川，你还愿意来见见爸爸吗？”

程叶川以为自己对这个人除了惧怕，不会再有第二份感情。但真正听见爸爸轻唤他名字时，还是止不住的红了眼圈。

他没有说话，这份迟来的亲情与道歉，已经沉重陌生到他不敢再去相信了。

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对方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爸爸遭报应了，活不长了。临死之前，还想见你最后一面。”

耿桓只用浴巾围住了下半身，精壮的肩背间还挂着未干的水珠，程叶川见他随意坐过来，又在心里挣扎了一番，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明天…能不能出去一趟…”

“我说了，你想干什么都行。”耿桓偏过脸瞧着他。

程叶川被看得有点害羞，“可能会回来的晚一点。”

“注意安全，到时候我去接你。”

程叶川穿过大半个城市，一直坐到了公交终点站，才找到程天跃发给他的地址。

楼房挤在一处逼仄的巷口里，窄的容不下两个并行的人。头顶正上方还堆着层层施工的绿布钢筋，稍微直起身子便会碰掉一层灰。

他曾经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或很久，在这座恢弘发达的大城市里，总有些多阴暗发晦的秘密角落，隐匿在繁华的缝隙中，给一些人残喘生存的机会。

站在拐角处的木门前，程叶川握着拳犹豫了半天，最后轻轻叩响了上去。

屋内先是传来了两声无力的咳嗽，接着拖着烟嗓问：“谁啊…”

“程叶川。”

门极小的露出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对警惕的眼睛，像是在打探四周有没有其他人，在确定来的只有程叶川一人后，突然漫上了泪水。

“小川啊…”程天跃哆嗦的推开门，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才慢慢拉起程叶川，“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进来坐。”

“我这啊，啥也没有，就这一这破沙发，平时睡着了直接当床用，”程天跃堆着笑，从酒瓶堆后面扯出一个小板凳，歪着坐在上面。

程叶川皱着眉头要起身，被程天跃一把按住，“你坐就行，我这一要死的人，坐哪都一样。”

“…怎么回事，你的身体…”

问话的当口，程天跃又捂着嘴深咳了几声，咒骂道：“都他娘的是骗子，骗老子做了一堆狗屁检查，最后说再不动手术就要死了，我去他妈的！”

程叶川已经猜到了，下句大概就是手术费的事，但程天跃却说：“临死之前，爸爸就想问你一件事，就这一件。”

“…你说。”

“当年，你姐姐到底给你留了多少钱？”

程叶川隐隐的希望彻底灭了下去，他果然不应该对自己的父亲报有任何希望，“我没有骗你。那些钱当初给姐姐治了病，剩下的都给你还了债，我一分都没有留下来。”

“你到现在嘴里还没说一句实话！？”程天跃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他的衣服，“老子是没本事，没见识，但老子不瞎！你看看你浑身从上到下，穿的哪一件不顶老子一个月生活费！”

如果说一个人临死前的言语皆出自真心，那他这一生，真的不曾拥有过半点父爱。

小时候，家门口的楼梯常年贴着还钱的字报，泼满了整栋楼都能闻到的红油漆。家里的玻璃不知道被人砸烂过多少次，铁门上还挂着各种人愤怒的脚印。

即使后来他离开了那里，惧怕与自卑也深深烙进了他的骨头里，压得他失去了抬头的勇气。

程叶川看了程天跃一眼，赤红的双眼里褪去了最后一丝感情：“这张卡里是我全部的钱，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但是我和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愧对过你。”

程叶川说完放下卡，转身去开门，却听见身后阴冷的声音：

“既然你今天来了，真以为我还会放你走吗？”

程叶川开门的手一僵，连着转了几圈，发现怎么用力也拧不开，后背瞬间激起了一层冷汗。

“你说你从来没愧对过我，哈哈哈，真好笑，”程天跃从地上缓缓撑起身子，边笑边咳嗽，“要不是因为你，你妈会死吗？我们家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当年你不愿意给我钱，还让耿桓报警抓我，害我做了三年牢得了一身病，到头来还有脸说不愧对我？”

“我没有让耿桓报过警！”

“程叶川，我放你妈的屁，你和你姐姐连虚伪的贱样都一样！当初你姐姐威胁我，说我要再敢去骚扰你，别怪她不认我这个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