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152)

作者:顺颂商祺 阅读记录

唐立言仍觉得满心像被灌了铅水,憋闷、苦恼、痛彻心扉。

他想不通自己看到的那些是怎么回事,更没有经验去解释那些奇怪的梦、脱口而出的称呼、诡异的熟悉感。

“暑天该很好——”唐立言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显示“小山”。怔了两秒,他掐断了电话。

[我该怪他吗?还是该收下这份深情?]

唐立言叹了口气,将这页纸撕掉,揉成一团。

[我现在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爱我,还是在赎罪。]

重新打开一张,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甚至能感同身受,好像那些已经愈合的伤疤又隐隐作痛。满脑子都是那个血染的牢房、尸横遍野的战场……他看见好友被炸飞,自己被打得褴褛不堪;他看见裴山,穿着一袭长衫,忍冬花似的站在窗口外。

那时的裴山,残忍、清冷、一尘不染。

可现在呢?裴山堕入跟之白一样的泥潭,打扮成他的样子、学着他的死缠烂打、记住他教的一切。唐立言不知道,这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这样深情,当初裴山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这段关系?

全身而退的裴先生,后来怎么样了?娶妻生子了吧?

既然人人都要堕轮回,怎么偏偏裴山带着记忆,还找人找的这样准?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一头雾水。

[我是谁?]

唐立言写道:[我未曾经历过战争,未曾陪他走过那些凄风苦雨,未曾失去,未曾付出六年。]

这时几个小孩子笑着跑过去,大声喊着“叔叔”“哥哥”“能不能帮我们捡一下皮球”。

唐立言没有抬头,微微欠身把球扔给了他们,接着写:[我只见过二十一世纪的雁城。人们似乎不需要我的保护,这里也没有血腥和酷刑。那么,裴山的这份痴心,是给我的么?]

[我配爱他吗?]

唐立言苦笑了下,骂了句粗话,一跺脚,又把满手的白纸都揉烂,揣进了口袋。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他仍旧不知道裴山当时为何说出那些话,更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裴山又是如何想的。

唐立言漫无目的地走着,沿着灵龙江。

这是不知是否属于他的记忆里战事最惨烈的地方。现如今已经和谐如斯,三两孩童闹着,几家大人唠着家常,还有一个摊贩推着车卖冷饮。

“草莓冰水噻——”

“两块钱刨冰喔!”

唐立言又不听使唤地湿了眼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随着这小推车飘到那个遥远的上世纪,瞧见尸骨成山、流血漂橹。

“哎哟,小伙子不买就不买,表情好吓人做么事!”老板饶过他,接着吆喝着往远处去了。

再远处,便是雁城那唯一的综合性大学。

当初的校区搬去云城后便再也没回来过,唐立言只知道老校区的牌匾是个景点。他跟着印象一直往南走,果然在江岸尽头看见了矗立的建筑。

仍旧是红白相间的配色,只是木桩都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牌匾上的金漆落了大半;当初校长的手迹如今也算是半个文物,被收藏进了博物馆;近了看,还能瞧见木头上的弹痕和烧伤。

唐立言往里走,在知名校友照片栏上站定。他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校长、秦远泛、柳乙道……黑白的相片,里头人却笑得精神,各个精神抖擞,皆是醉心研究的学者样子。找了一圈,没看见想找的人,唐立言便离了校,继续往南走。

究竟要去哪里,他不知道。他只是跟着本能,觉得前面有他想找的东西。一直走,一直走,唐立言最终在两座塔面前站定。

双子塔。裴山和他提过,这里在民国时候被烧毁,这几年才翻新。当然,他们在一起时,裴山总是总会提到那个年代,他之前只当这是身为编剧的职业病,没想到,还有这么丰富的含义。

唐立言苦笑了下,挤着人流,推门进去。

“这是军装。领子上的色块,我们通常叫它……”

唐立言隐约听到有人在讲解,便也竖起耳朵听。他个子高,很快越过人群,发现大厅中央的主讲人——一位气质绰约的女性,穿着西装,淡妆素雅,正指着身旁的玻璃罩说着什么。

“劳驾问下,这边是啥活动?”唐立言低声问身边人。

学生模样的姑娘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宣讲会,有关修复战时受损文物的。化院、物院、考古、信院的教授们一起来做,现在在讲话的这位,是化院的陈院长。”

“陈院长?”唐立言记得裴山说过,他和这位比较相熟。

“对,陈老师是学界泰斗秦老的学生。”小姑娘捧着笔记本,笑得坚定极了,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我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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