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50)

作者:顺颂商祺 阅读记录

人也是脏兮兮的,眼上被打出一道口子,血污沾了半边脸。

裴山为了安抚,自我介绍了一番姓名和表字,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唐立言。”少年拿黑黑的手指抹了把脸,吐掉血水,学着裴山的语气,装模做样作了个揖,“字之白。”

疾风骤起,吹得芭蕉七零八落。

裴山把头转向窗外。

他想,那是一切的开始。

又好像不是。

第36章 没胆没钱还敢泡相公

民国十三年,洪街。

凛风朔雪,夜幕四合,时不时出现几声犬吠和醉鬼的喊叫声。

裴山裹紧了外套,把手里的馅饼仔细包好,拿体温替它保暖。

妹妹最爱吃的馅饼,不能到家就凉了。

“你个唱戏的也敢打我?臭婊 子!”

冷不丁蹦出一句喊,裴山被吓得一滞,注意力也被那个更黑更深的地方吸引了,脚不自觉就往巷子里走。

“你又是哪个婊子养的?纵酒狎妓糟蹋戏,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破烂玩意!”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跟着后头的就是一记闷响。

裴山听得心里一紧,心道这小戏子倒是挺有血性,听这声,拳拳到肉,估摸着对面那几个人竟是没占上便宜。

再往里走时,砰乓的动静就更明显了,还没等拐弯,裴山就瞧见几个穿着长外套的人,跌跌撞撞往外跑,脸上手上都沾了些血污。

那些人看到裴山,一刻没停,急窜窜地就往光亮处去了。

“没胆儿没钱还敢学人泡相公!跑什么,有本事再抡两拳啊!”

拐角里又传出叫骂,带着喘气声,越来越近。

裴山往里探了探头。

只见一个穿着戏服的人冲出来,见到拐角站着裴山,愣了一下,随即破口大喊:“哟嚯,又来一个,怎么着,就你这小身板也想来讨打?”

妆面给立体明朗的骨骼蒙了一层柔光。那眉尾的口子汩汩流血,把妆染脏了。

少年却像不怕疼似的,直直瞪着裴山。

裴山平日里不听戏。

他父亲裴林早期抽大烟早就败光了家底,烟戒了,身体也垮了。为了治病,裴山一边做着大学教职,一边在闲暇时给女中学生补习国文;而且,到底还有些文人的锐劲儿,笔杆子也是没法停的。一来二去,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戏台子?

此时看见唱戏的少年,只猜测可能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对面的人仍是梗着脖子。血都流到眼睛了,少年眨都不眨一下。

裴山摸了摸身上,掏出一块手帕来,上前一步,却被少年躲过去了。

“我只是看你血快沾到衣服,想给你手帕擦擦。”裴山站定,保持五步的距离,“没有恶意。”

少年将信将疑地抬起手,裴山便递了过去。

“你是老师啊?”唐立言嗤笑了一声。

裴山愣了,笑问:“你怎么知道?”

“瞧你袖口啊,沾灰了。”少年指了指被洗得发白、开线的袖子。

裴山有些局促地把手靠在背后,“还挺仔细。”

“那是,我眼睛可尖了。”少年说,“合着我遇见位年轻的先生。”说着露出羡慕的笑,“真好,有好多书看,还有人教。”

“不用叫先生。”裴山点点头,权当是说过谢谢,“裴山,字怀璋。”

“啊,行。我叫唐立言,字……字什么好呢?”少年拿手指敲了两下下巴,“字之白吧。”

唐立言给的是本名,而不是艺名。为了凑裴山的滑稽动作,他还装模作样起了个表字。

裴山觉得有趣,便多问了一嘴,“为什么字之白?”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我觉得好听。”

唐立言刚说话,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

“饿了?”裴山问。

“有点。”

“怎么不回家?”

“刚刚被砸了场,我现在不好回园子,不然又得挨一顿揍。”

裴山听完,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馅饼,犹豫了一会,拿出来,“热的,要不要吃?”

唐立言下意识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摇摇头。

裴山想他是拉不下脸面,于是把馅饼拿围巾包好,留在了雪地里,转身走了。

唐立言没说谢谢,也没跟他道别,只是在身后喊:“先生在哪里教书?”

裴山微微转了小幅度,指指不远处的高楼,然后快步走进了风雪里。

这是二十五岁的裴山第一次见到十七岁的唐立言。

这年的雪不像南方该有的样子,落在长衫上融不掉、粘不住,轻轻抖一抖,便白费了一路的积累,尽数掉到地上,让尘土脏了去。

下雪时冷得出奇,雪后天气却暖得出奇,存不住半点积雪。

裴山以为这一面之缘就算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唐立言后来竟是寻到教室,把围巾还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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