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平看他的眼神极淡，没有太多情绪，像是在审视垃圾。

他材料准备得极为充分，每个环节都仔细考量过，证据编排也丰满而有条理，辩护律师却一直坚持围绕正当防卫辩护。审案的法官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听得很认真，沈昭平本以为十拿九稳，然而，当庭宣判的结果竟然是正当防卫成立，不构成防卫过当。

束凌被当庭释放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公诉方的座位上，微微弓腰，双手撑在桌子上，直视着沈昭平的眼睛：“沈检察官，建议量刑是死刑，未免太狠了吧？”

沈昭平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会抗诉。”

束凌笑了笑。那笑容显然不是真心，带着额角的疤动了动，倒是更阴鸷了。他直起身，又看了沈昭平几眼，转身说道：“随你。”

沈昭平回单位之后正赶上午饭，他在食堂打了几个菜，吃了没几口，副检察长就在他身边坐下来：“昭平，我听说上午的案子，一审判了正当防卫？”

沈昭平点头：“是的。”

副检察长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沈昭平没有迟疑：“我希望能抗诉。”

副检察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案子一直是你主办的，你最清楚案件细节，我不多插嘴。如果你觉得一审判的有问题，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沈昭平把汤喝了，把嘴巴擦干净才说：“不急，法院判决书没送达，还有时间。如果可以，我想开个简单的讨论会，听一听其他人的意见。”

副检察长露出一些笑意，点头道：“好。”

快下班的时候，沈昭平接到了沈胜的电话，让他今天回家吃饭。沈昭平应了，开了车往家里开。开到一半接到院里电话，说是出了点事情，让他赶紧过去。

沈昭平只好折返，给沈胜打了个电话，说是要迟到，让他们先吃。沈胜有些不高兴，问他：“搞什么？”

沈昭平说：“爸，是院里的事情。”

沈胜便不问了，叮嘱道：“工作重要。办完再来吧。”

等沈昭平加完班出来已经快九点了，顾学双跟着他一起从单位出来，打了个哈欠，问道：“沈检，怎么走？我送你？”

沈昭平看了眼时间，说道：“不用，我自己开车。”

顾学双便说：“路上小心。”

这个点天已经很黑了，但市区车还是很多。沈昭平对路很熟，抄了个近路走，车果然少了不少。走到一半，他听见一声奇怪的声响，接着车就有些不稳了。

沈昭平靠边停了车，下车检查了一下车况，右后轮扎了几个钉，已经瘪下去不少。这个情况肯定没法继续走，车上有备胎，但沈昭平根本没有自己更换的经验。

他用手机搜了搜更换的步骤，不太有把握自己可以一次成功。站了一会儿，沈昭平打通了顾学双的电话。

顾学双的声音压得很低：“沈检，怎么了？”

沈昭平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在哪儿？”

顾学双说：“大仓路这个电影院，怎么了？”

沈昭平听见那边有个女生抱怨的声音：“顾学双，你看电影能不能不打电话啊？”

顾学双说“好好好”，又对沈昭平道歉：“抱歉啊，我女朋友生我气呢。”

沈昭平顿了顿，说道：“你看吧，没什么事儿，已经解决了。”

他把电话挂了，在路边静静吹了会儿风。忙了一天，午觉也没来得及睡，沈昭平感觉疲惫，甚至有些头痛。

车灯打过来照在他脸上，沈昭平眼睛被晃了一下，抬手挡了挡。那车却挨在他的车后面缓缓停下来，沈昭平眯着眼睛看过去，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快一米九的身高，逆光的剪影高大而挺拔。

沈昭平下意识退了一步。

束凌看见他的动作，顿住了，冷笑道：“沈检，怕我啊？”

沈昭平皱了皱眉：“请问有事吗？”

束凌看了一眼他的车胎，立刻就明白什么情况：“不会换？”

沈昭平本来双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这时候已经拿出来了，有些警惕地站直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束凌“哈”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上沈昭平，低头审视着他，语气很是讽刺：“怎么，审犯人啊？觉得我算计好了沈大检察官今晚的驾车路线，提前在地上撒了钉子，在这儿守株待兔啊？”

沈昭平知道是自己反应过激。他平时回自己住处根本不走这条路，束凌根本不可能是故意跟来的，巧合而已。但沈昭平打心底看不上束凌这种流氓，不可能道歉，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道：“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