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树(27)

作者:五杯酸奶 阅读记录

带舒辞回家的那天,钟翊清楚地看到他坐在地上对一个铁盒子痛哭流涕,但当他走近时,他用了一分钟时间潦草地止住悲痛,用力地挤出滑稽的笑容,说“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又比如明明一个人睡不着觉,还要嘴硬说口渴,甚至想当然地曲解钟翊的指令。

在车站扑到他怀里诉苦、痛哭的舒辞是一次性的。十八年前握住他手指的小娃娃也是一次性的。

长大的、清醒的舒辞一样也不会记得。他只知道自己欠了钟翊很多钱,要努力还债,不知道张艳玲的突然离世对钟翊来说也是一种打击。

三十九岁的钟淑云因为贫穷和疾病孤独地死在床榻的凄惨模样,钟翊永远都不会忘。但即使变得富有,他还是不擅长救人。

六十岁的楚岩峰正毫无负担地躺在敞亮的VIP病房,身上连着进口仪器,用着进口药。他四十六岁的依然漂亮端庄的妻子整日悉心照料,远在法国的二十三岁的儿子暂时不知道父亲的病情。

而非婚生子钟翊,正处心积虑地蚕食生父的企业根基,并诅咒他以更痛苦的方式去死。

这些舒辞都不知道。替钟翊分担精神上的痛苦不属于他的强制性义务,即使钟翊掌握了舒辞可能喜欢自己的证据,也无法确保主动揭开伤口后可以得到理想的安慰。

可能他们只适合维持债权债务或主仆关系,需要适当减少不利于情绪稳定的越界想法。

半个小时过去,舒辞还没回来。钟翊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却听到书房传来手机提示音。舒辞急于执行命令,没有给书房消毒,房间里残留着臭味,钟翊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走进去。

属于舒辞的那张桌子上,支着型号过时的平价平板和键盘,钟翊以舒辞身份证上的生日为密码,成功解锁。浏览器开了很多窗口,教师招聘信息均来自A省GDP倒数的两三个城市的乡镇小学。

钟翊冷着脸拍下舒辞摘录在本子上的信息,然后用同样的密码解锁手机,进入微信,删掉自己方才的消息记录。

这时通知栏弹出一条微博私信,有人找舒辞画头像。钟翊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从APP点进去,打开舒辞的微博主页。他的ID是薯糍,头像是自己的卡通画。不是会员,没有置顶,简介写着“约稿请私信”。三年前注册,没几个粉丝,微博数量也不多,看上去生意一般般。

最新一条微博是今晚,“被一只三花碰瓷啦,她长得好有趣”,照片里丑兮兮的猫一脸惬意地抱着舒辞的手臂。有人评论“好丑”,舒辞好声好气地回复,“是有一点,可是她很乖的”,又自言自语,“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留下你”,“我好想养猫呀”。

上一条没有配字,图中是一个穿着婚纱的Q版女孩,戴着光环和翅膀,没有上色。舒辞在评论里道歉,“家里有点事,没有及时回复私信,不好意思”,有两三个人安慰他,他一一回复致谢,配上很可爱的表情。

滑过了几条接单汇总,钟翊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Q版小人。眉毛呈倒八字,故意加粗,眼神犀利,嘴角向下撇,还画了半截西装领带,看着威风神气,又透着一点幼稚和别扭。钟翊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又气又觉得好笑。

“其实男生头像也可以接的”,舒辞写到,并在第二行括号里备注“这张不可以用哦”。

钟翊坦坦荡荡地把这张画像发送到自己手机上,并删除一切痕迹。舒辞不太用这个号分享生活,钟翊再往下翻了一会儿,除了了解到舒辞在网上的性格也是一样温和柔软之外,没找到其他有效信息。

他下楼在附近转了转,没见着人影,想到小区环境管理很严格,舒辞可能是去外面丢了。他温柔善良,大概会花很长时间为流浪猫挑选庇护场所,还要准备吃食。钟翊有些不是滋味,在楼道口站了几分钟便回去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玄关终于有了动静。钟翊从捂不热的被窝里爬起来,拿上杯子佯装去餐厅倒水。舒辞可能在外面偷偷哭了很久,他应该适当地采取一些安慰措施。

“扔完了?”钟翊若无其事地放下水杯,走过去摸舒辞的脸。舒辞身上很冷,双颊冰凉,手也通红,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

但似乎出师未捷身先死。舒辞明显瑟缩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吸了吸鼻子,温顺地点头,脸上没什么可以深究的表情。好像钟翊只是让他出去扔普通的生活垃圾,没必要产生怨念。

钟翊感到一点挫败,改口催促舒辞去清理书房并洗澡,悻悻地端起空杯子回到卧室。他点开和方洲的对话框,要他明天中午之前筛选出A市靠谱的正规猫舍及宠物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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