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8)

作者:琥珀印章 阅读记录

石远的眉头皱起来:“婆婆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婆婆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婆婆想……”话还没有说完,电话被掐掉了。石远停住脚步立刻回拨,连着两次都一直等到“无人接听稍后再拨”的提示音出来,却再也没有人接。

从有记忆开始,陈婆婆就在家里帮忙,父母都是做工程的,经常几个月才露一次面。上学放学、饿了病了、戴红领巾的入队仪式、第一次在运动会上跑了第一、甚至十次里至少八次家长会,都是陈婆婆第一时间出现。整个童年中打上“温馨”、“快乐”、“踏实”这样标签的画面,也相当一部分跟陈婆婆有关。

13岁那年父母双双车祸殒命,他还没有从打击中缓过神,就被蜂拥而至的一大堆连称呼都叫不出的亲戚紧紧包围。每个人在最初抱着他大哭一场后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从只言片语中听到“补偿金”、“抚恤金”的字样,也看懂了他们望向陈婆婆时不屑、警惕和冷淡的眼光,那一瞬间,石远长大了。

他把陈婆婆打包好的旅行袋塞到床下最深处,一边用小手擦干婆婆脸上的泪痕、一边极轻极轻地说:“婆婆你不要走,我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理,再等等。”

第四天早上,已经互相看不顺眼的几波亲戚终于在楼道里大打出手,其中一个四十多岁、让石远喊她“六婶娘”的人,被另一个大叔揪住头发拖到楼梯边上,没人注意到石远假装害怕地跳到一边,不经意用膝盖顶了六婶娘的腿,一阶一阶楼梯上身体颠簸的闷响,伴着不堪入耳的破口大骂和杀猪般的嚎叫,成功在大白天震响了全楼道所有的声控灯。

很快,居委会、街道、辖区派出所,直至最后未成年法庭的法官,集体出面把所有相关人等召集起来。

石远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怯生生看着眼前的十一个亲戚问了三个问题:“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我吃什么东西会过敏、立刻就喘不上气?你们上次来看我是什么时候?”还特意友情提示:“警察叔叔和法官叔叔都在这里,他们会查到所有的票。”

亲戚们目瞪口呆,尴尬地互相看看,一下子都噤了声。

石远又掏出一叠纸——感谢爸爸妈妈塑造的良好家庭气氛,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从来没有瞒过他。纸的颜色深深浅浅、大小不一,有信纸、有作业纸、还有信封拆了反过来写的,都是借条,最多的一笔4万、最少的一笔1500,名目从盖房子到买摩托车,加在一起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交到法官手里后,他深深鞠了一躬:“我也不用他们还钱了,但是请让我继续和陈婆婆一起生活,我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每一年的生日面和生日蛋糕、每次生病住院爸爸妈妈不在家,都是和陈婆婆在一起。”说完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还作势要下跪。

居委会刘大妈一把抱住了他:“我可怜的孩儿啊!哎呦怎么那么命苦啊!这才多大点儿就摊上这些事儿啊!……”石远也抱住她,声音高了八度地嚎啕大哭。

石远用他快速成长起来的稚嫩小肩膀,打赢了人生路上第一场硬仗:所有赔偿金存入指定人集体监管的银行账户,每个月只能取出一小部分当作基本生活费直至18岁、陈婆婆留下来继续照顾石远、所有亲戚均无权挪用赔偿金里的一分钱。

至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亲戚上门,石远毫不在意:“老子所有的好,都留给值得的人。”

18岁他去外地上警院时,陈婆婆已经64岁了,她不舍地摸了又摸石远的头:“婆婆要回家了,两个儿子都生了二胎,我得回去给他们带孩子,”她擦着眼泪:“小远啊,婆婆走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妈妈都在天上保佑着你呢。婆婆也是,走到哪里都希望我们小远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石远忍着泪,把住了多少年的老房子卖了,幸亏当时父母咬着牙买下了这套房子,几年间价格已经翻了数倍。他取出30万交给陈婆婆:“这个卡谁也别告诉,您自己藏好,密码是我的生日,我手机也绝不换号,有任何事情您立刻给我打电话。”

每隔一段时间,无论多忙他都会给婆婆打个电话唠几句,可是最近,情况越来越不对劲。石远放下电话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定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高铁票。

焦哲在更衣室里看着手机发愣,一个多礼拜了小朋友再一点消息都没有,朋友圈也没有更新,是啊,才21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长性?他自嘲地笑笑:“瞻前顾后想了一堆有用没有的,结果轻飘飘什么都不是。戳破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好歹还有轻轻一声响,而一个人从你身边离开,可以像泥牛入海一样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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