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13)

包括安裕容在内的四个夏人睡在靠外的一个角落。虽无人说话,却默认了他的位置在洋人与夏人之间。

次日清晨,安裕容醒得早,悄悄走出门去。人质中当然有比他醒得更早,甚至整夜都没怎么睡着的,不过胆子没他大,不敢独自起身乱逛。

安裕容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往外走。事实上,这座废弃建筑中间大殿,不但雕塑被搬空了,连大门的门板也只剩了一边。幸亏是夏日,否则深山里睡地上,非冻出个好歹不可。不过晚上温度依然不高,人质们也没有谁嫌弃麻布片子,全都严严实实裹在身上。安裕容好在有先见之明,路上从行李箱中取出的那件夹衣一直未曾离身。

他特地起个大早,是心中另有主意。昨日爬山时便注意到,有一条山溪源头就在附近,应是玉壶顶匪兵们的生活水源。许多天不曾洗漱,又是汗又是土,哪怕他自诩能伸能屈,也快要忍到极限了。就想着跟看守的匪兵说说好话,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好歹洗一把。

刚走出缺了一边门板的大门,就听人低声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去?”

定睛一看,正是那位少年四当家。几个匪兵手下东倒西歪坐在石阶上,被这一声低喝惊醒,慌忙抓起枪。

安裕容忙举起双手,哈着腰道:“四当家,几位大哥,请安心,安心。在下有点儿小事,想和当家的打个商量。”

那四当家照例没吱声,却示意手下把枪放下了。

安裕容便接着道:“我昨日见附近不远处有条山溪,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冲洗冲洗?给当家的添麻烦了,实在是身上肮脏,只怕起了虱子蚤子,脏了贵军的地方。当家的若不嫌弃,有什么我能出力的,好比抬桶挑担,尽可使唤得……”

四当家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点点头,冲一个匪兵道:“你跟他去。”

安裕容赶忙道谢,就要跟着那匪兵往外走,谁知又被叫住。

那四当家约摸是不放心,觉得此人颇不好拿捏,又想看看他到底搞什么花样,遂临时改了主意,冲几个匪兵道:“我跟他去。你们几个把人看紧了,一个也不许往外放。”说罢,抄着手抬腿便往外走。

安裕容对早先脖子上那一掐犹自心有余悸,老老实实跟在后头。一面想着趁此机会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又怕一言不合惹恼这煞神无端给自己招祸。几番犹豫着,眼看那山溪就要到了。

离溪边尚有几十步距离,四当家忽然住了脚:“你自己过去。”

安裕容心说还挺有礼数,知道尊重隐私。谁成想他还没继续迈步,便听见对方下一句:“衣裳就脱在这。”

安裕容一愣,旋即明白,这位四当家不愿时刻近距离盯着人质洗澡,想出这么个好法子。注意到面前一棵大树,大概是让自己稍微遮一遮,想得还挺周到。

安裕容愣不过片刻,说声:“谨遵当家的吩咐。”面朝着对方,大大方方就开始脱衣裳。

这回轮到四当家愣了,道:“你去树后边……”

安裕容洒然一笑:“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不过回归自然状态,何必多此一举。”三言两语间,脱了个精光。

他在西洋大陆浪荡数年,正经学问没攒下多少,见识确乎远比一般人丰富。最落魄的时候,还曾给美术学院的学生做过人体模特,聊以糊口。因此这人前脱衣裸形之事,实乃驾轻就熟,业务能手。

那四当家毕竟年少,大约从未见过这般无赖得理直气壮之人,也不知他是真洒脱,还是真无耻,一时颇有几分羞窘,却又不好发作,冷着脸侧过头,仅拿余光监视。

安裕容脱完了衣裳,还正儿八经叠好搭在树枝上,才悠悠然迈步往溪边走。一边回头看那少年窘况,一边在心里得意:“跟哥哥斗,弟弟你还嫩点儿。”觉得多少报了当初那一掐之仇,差点泄漏笑容,到底没敢。毕竟人家不但武艺高强,腰里还别了支手枪。

坐在溪中石头上,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洗干净,终于清爽了。想起回去后还要与二十来人挤大通铺,顿觉暗无天日。要知道,西洋人普遍爱好使用香水,体味又浓,经过这么些天辗转奔波,那混合味道之奇特,熏得连好奇心重的匪兵都不大愿意就近观察了。安裕容之前尚能强忍,反正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这会儿却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联合约翰逊,给全体人质争取一次洗澡的福利。

想到这,又惦记起自己那身脏衣服,迈开腿走到四当家面前。他身材颀长,五官俊雅,穿着衣服只觉风流潇洒,脱了衣服才能看出亦颇为健硕,很有几分英气勃发之美,否则也不能轻易找到做人体模特的工作。只是因为近些日子没吃饱饭,略显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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