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145)

据闻此人与杜召棠相识多年,交情甚笃。家境陷入困顿之后,几次变卖祖传旧物,都是拜托杜召棠。奈何京中古董商们早吃透了这些没落皇子皇孙的底细,价钱压得极低,转手再以数倍高价卖给洋人。杜府在京中人脉虽广,却没能搭上真正洋人圈子里的人物。最多认识几个洋行买办,不是眼高于顶,就是手狠心黑,甚至比本地古董商还难缠。故而听得安裕容有花旗国公使大人的门路,杜公子即便心底半信半疑,却必然不肯放过。

到得杜府,杜召棠已然相候多时。二人坐进书房,喝了半盏茶,杜召棠拿出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给安裕容。盒子外头包的上贡云锦,嵌的鎏金暗锁,一看就是内府出来的东西。锁没有扣死,安裕容打开盒盖,里头躺着一套双色玛瑙镂雕“岁寒三友”鼻烟壶。天然生成的红白二色,浮雕为白,底色为红,顺其自然纹理雕出松竹梅图样并人物:松下童子,竹边隐士,梅前仕女,栩栩如生,说是巧夺天工亦不为过。

“贤弟是识货之人,这可当真是好东西哪。据贝勒爷说,还是他爷爷最风光时,宫里给的赏赐,整个内府就这么一套。拿给我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家里显眼的东西,不敢往外拿,怕老人伤心,就挑了这么件轻巧又抵价的,只盼着能多换些大洋,把日子应付长久一点。”

安裕容仔细赏鉴一番,重将盒子盖上。轻声喟叹:“确实是好东西。不知道毓嶜贝勒能接受的底价是多少?”

杜召棠伸出一根手指:“最少最少,一千现大洋。低于这个数,劳烦贤弟还拿回来。”

安裕容点点头,想了想,摘下腕上的手表,放在桌上:“东西我先拿走,这块表留下,送给芾然兄把玩几天。”

杜召棠本就打算设法暗示,叫他留下点抵押品。见此喜出望外:“贤弟果然是大方爽快人。你放心,一定给你保管得妥妥儿的。”

“芾然兄也请放心,既你的朋友,在下自当竭尽所能,定不能叫好东西明珠投暗。”

直到安裕容告辞离开,卖主毓嶜贝勒也不曾露面。安裕容推测,人多半就躲在杜府,这么要紧的东西,不大可能假托他人送来,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露脸罢了。曾经天之骄子,一朝跌落泥尘,别的都可以不要,面子却不能不要。

从杜府出来,安裕容雇一辆车,直奔东安大街施维茨银行分号。身上揣着上千大洋的宝贝,他便是再如何心大,也不敢带回西城旅舍去过夜。因为在海津施维茨银行有过账号,安裕容很顺利地租到了一个小型保险箱。他单把锦盒中梅花仕女一枚鼻烟壶取出来,另外两枚连盒子一起锁在保险箱里。

离银行不远,便是京师有名的古董铺子“宝轩堂”。安裕容走进店面,花三块大洋买了个小小的螺钿檀木盒,心疼得不行。行至僻静处,将梅花仕女鼻烟壶小心放在内衬锦缎的盒子里。

尽管刚过午饭,不是上门拜访的最佳时间,他仍然决定厚着脸皮上门打扰一下公使大人。

据约翰逊介绍,这一任花旗国公使对于华夏文化相当热衷。当日约翰逊携带颜幼卿自阿克曼办公室偷出的秘密公文复件,得到公使大人接见,算是立了大功,也不过换来几句口头嘉奖。最终还是忍痛割爱送出的一本华夏古籍,叫公使大人欣喜非常,不但写了封亲笔嘉奖信给他,且当面拨通蕙城海关征税司司长电话,把约翰逊郑重推荐给对方。

安裕容见到那套鼻烟壶,心中顿时笃定,自己此番定能得到公使大人青眼。这种来自前朝皇室的,充满东方特色的,独一无二而又精美绝伦的工艺品,是所有喜好华夏文化洋人们的心头至爱。安裕容临上京前变卖了手头仅剩的几件值钱玩意儿,正愁没有合适的见面礼送给公使大人,不想便有人撞到跟前来。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正中下怀。

前次进入公使馆区,安裕容已经确认好位置。从东安大街过去,距离不远。恰是秋高气爽,枫红菊黄,沿途景致亦不错。索性步行半个多小时,走到花旗国公使馆前。

呈上特地请约翰逊寄给自己的引荐信,等了好一会儿,才被门房领进公使大人办公室外的小会客厅。又等了片刻,一个瘦小的洋老头从里间出来,安裕容忙起身行礼:“威廉姆斯先生,我是伊恩?安。很荣幸得到您的接见。”

“我知道你,热心的华夏年轻人,谢谢你的帮助,阿摩利卡将永远铭记你的友谊。”

阿摩利卡是花旗国官方全称。威廉姆斯先生热情洋溢滔滔不绝,将慷慨相助花旗国公民约翰逊的安裕容盛赞一番,又详细询问了对方在西洋大陆留学的经历,以及在圣西女高的工作经验。最后道:“约翰逊向我郑重推荐了你。恰好公使馆需要一名协助收集整理华夏民俗风情的翻译,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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