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157)

安裕容装作没注意他模样,接着问:“幼卿,你第一次是几岁?”关切而温柔,如最好的兄长。

颜幼卿仍然没好意思转过身来,冲着墙小声道:“是到了海津以后。”

安裕容大吃一惊:“这么迟?”随即想明白,幼卿自幼体弱,故有拜师习武之事。大约天生比常人发育要晚一些。正是长身体的岁数,却遭逢家变,被迫与山匪为伍。连安稳尚不可得,更别提讲究吃喝。到海津之后,才算是过上了正常日子。

这时又听他带着愧意道:“其实……次数很少的。大概是……最近吃得好,长个子。昨晚又喝了酒,吃了许多羊肉。还有,炕烧得太热了……”

安裕容盘坐在他身后,心中又爱又怜,轻轻拍抚肩背:“这是好事,是身体变好了,应该高兴才对。”

颜幼卿慢慢回转身来,面色终于正常些了,瞥一眼透出朦胧白光的窗户,顾左右而言他:“峻轩兄,天亮了。咱们,咱们还是起床罢。”

安裕容善解人意地站起身:“好,起床。我去厨房熬点粥,再热几个白大娘蒸的馒头,成么?”

“好、好的。”

待他出了卧室,颜幼卿动作飞快,拆下床单,又搜寻出好几件峻轩兄的脏衣服,抱在怀里冲进杂屋,拖出木盆搓板便开始清洗。

安裕容给他送了一壶热水,转身进去弄早餐。再出来,看见屋檐下晾着的一排衣物,下方虽在滴水,然而很快就要冻成冰棱。笑着叹了气口,高喊一声:“幼卿!”

“什、什么事?”

“把书房的火盆烧起来,拿烘架烘衣裳。你都给我洗了,这么个晾法,晾到出正月也干不了。我出门穿什么?”

“啊?抱、抱歉,我忘了。”

颜幼卿停下整理床铺,急急忙忙从卧室出来,跑进厨房烧木炭,预备点火盆。

安裕容看他这副慌张羞涩小媳妇样,心里实在是舒坦。强忍住笑意,板脸道:“先吃饭。一会儿要凉了。”

“哦,好,好的。”

正月十五,安裕容在东安大街松鹤楼定下雅间,邀徐文约、颜幼卿聚餐。徐文约正式向黎映秋外祖提了亲,这些日子就住在杜府。双方商议婚事,加上开年筹备报社京师分部事宜,打算过了正月再回海津去。颜幼卿自从初三返回总统府,直到元宵节,才得了一天轮休。

三人中颜幼卿到得最晚,直接从总统府出来的。安、徐二人早看好菜品,专等他入席。徐文约为投合杜老太爷喜好,这些日子穿的都是长袍马褂。大好佳节,一身宝蓝缎子金红锦绣团花,果然是个准新郎官。安裕容照例是西装革履,配西洋礼帽、金边眼镜,外加方格花纹羊绒围巾,端的洋气时髦,风度翩翩。颜幼卿还是总统府卫兵队长制服,墨蓝色贴身呢子军装,金色肩章纽扣,锃亮的黑色皮带与军靴。进门时一边摘白手套,一边问伙计安先生在哪一间。

那小伙计愣了一瞬,才忙不迭把人往里头领。心想这一桌客人,年纪都不算大,气派可不比许多大人物差,不知是哪一家少爷公子小将军。前头一个儒雅端方,一个风流潇洒,叫人印象深刻。这后来的一位,更是年轻得不像话,然而英气逼人,绝非等闲。

颜幼卿推开门,不由得眉眼带笑:“徐兄,峻轩兄。”

徐文约上下打量他,笑道:“幼卿,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点头,“不错,真不错。”

安裕容也笑:“咱们哥仨今日这搭配,也算一绝。光看衣着,可是洋、夏合璧,军、政、商齐全了。”

徐文约打趣道:“你二人实至名归,愚兄惭愧,未能替兄弟们捞个一官半职,哈哈。”

安裕容配合道:“贤兄何必谦虚,报人记者,无冕之王,岂不是比案牍小吏风光?”

那伙计送了颜幼卿进来,旋即关门退了出去。雅间私密,几人又是久别重聚,佳节相会,自然兴致高昂。颜幼卿带笑坐下,听两位兄长互相调侃,久违而又亲切。回过神来,面前已摆好了峻轩兄帮自己倒满的酒盏茶盅。

不多时菜肴上齐,三人互叙别情。徐文约与安裕容常有信件电话往来,但许多话却并不方便透露。此刻相见,把彼此所知海津新闻、京师风物,细细交换一番。祁大总统上任一周年整,国内局势算得安宁平稳。正如徐文约所概括:“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与二弟谈完国计民生、政商局势,徐文约转向三弟,问起颜幼卿总统府卫兵生涯。问得几句,却道:“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不能说的还是不要说罢。愚兄不过职业使然,便是忍不住要入文登报,必定先问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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