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172)

颜幼卿想要说话,安裕容冲他摇摇头:“幼卿身手不必说,但职务所限,多有拘束。我行动自由,易于掩护,可说事半功倍。幼卿专管与先生传递消息便可,如此安全稳妥得多。”

尚先生听他思虑周详,当即赞同,遂将接头事宜交代清楚。此时距离两人进屋,不过盏茶时间。商量妥当,颜幼卿当先潜出,略微动了点手脚,引得走廊上的人纷纷引颈,去看掉落一楼天井的玻璃宫灯。这边安裕容与尚先生迅速分头离开,一个回生日会场应酬,一个领着随从回家哄老婆。

光复五年四月底,本已落幕的“国体之辩”冷不丁又被炒热起来。只不过这一回,主张共和制胜过君主制的声音更为响亮。五月初,各大报纸忽然纷纷转载来自《时闻尽览》的一篇时政评析:《共和总统之权利与义务》,文章署名唐世虞,正是革命党现任党魁之一。据说此文最初发表于江宁总部的《时闻尽览》头版头条,被北方分社第一时间转载刊登,迅速引起报界关注。

此文辨析了共和制度各项长处,阐述了总统之权利与义务,尤其明确剖析了其与国会、政府当如何各司其职,互为监督。自从两月前“国体之辩”重新被挑起,不乏名声籍甚者著文论述共和国体问题,却没有哪一篇,如此文这般从权利义务、职责分配角度解说透彻。可以说,此文对于一度占据主流的“‘君主立宪’乃华夏最为适宜之国体”说法,做出了最为有力的反击。

文章最后呼吁:“凡我共和之国民,皆应发扬共和之精神,延长共和国体之寿算,消除坏我共和根基之恶魔,此匹夫之责关乎天下兴亡也。”

数日之内,各家大小报社除去转载原文外,均陆续发表后续文章,讨论如何确保共和国体本质不变,杜绝大权在握者一人独裁等敏感问题。最终有人按捺不住,明目张胆抨击祁保善总统架空国会,违反宪法,欲图独裁。一时间,民间舆论对于总统之不满与质疑,达到顶点。

旁人不清楚,安裕容与颜幼卿却都知晓,那篇署名唐世虞的文章,起草者实为尚古之。稿件还是颜幼卿从承平坊捎出来,交到安裕容手里的。徐文约亲自赴京取得原稿,在海津最可靠的印厂排出来,连夜发往江宁总部。文章在南方刊登发表之后,转个圈儿才传回北方来。此文看似犀利,实则投石问路。后来争辩愈演愈烈,激进人士直指总统独裁,才真正掀起轩然大波。只不过表面舆情汹涌,实际各方都在观望总统态度,暗暗期待得到正面积极回应。

奈何事情并不如许多人所期待那般发展。先是总统下令修改宪法大纲,尚未修出个明确结论,两家抨击总统最为激烈的报纸被查封停刊。《时闻尽览》京师分部身为始作俑者,尽管后来攻击态度并不突出,也得了执法处一个严正警告,若非杜府协助斡旋,后果恐怕更为严重。经过这一番波折,舆论声浪渐渐平息,直接公开抨击总统的言论日见稀少。

端午过后,总统府守备越发森严,卫队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放轮休假了。这一日午后,颜幼卿刚刚结束一轮站岗,才回到营房,便又被哨声召集至前庭。众人列队站好,田炳元亲自训话。原来祁大总统需出门往国会所在资政堂出席重大会议,田炳元要求卫队所有不当值成员全体出动,车辆火力均比常规出行护卫增加三分之一。

颜幼卿想起卫队一个月没轮休,祁大总统实际也整整一个月未曾出行。每逢商议政务,则传令各部司官员前来总统府面谈。其谨小慎微之状,几乎叫人无法想象当年沙场纵横、身先士卒的北方新军祁大统帅。国会为了总统几次缺席重大场合之事,派人带着公文一趟趟上总统府相请。大约这一回的会议实在重要,无从推脱,抑或是执法处连续几月整顿京师治安,成果显著,叫大总统终于放下心来,决意出门一行。

田炳元亲自调派人手。他本人陪同大总统坐在当中一辆装甲汽车里。其余功夫高强又忠心可靠的骨干依次放在前后左右。颜幼卿资历尚浅,与大总统隔了一辆车,但与同侪相比,已是新任小队长中最靠近核心的位置。

总统府至国会资政堂所在和景街并不远。车队速度缓慢,为的是叫四围骑马的卫兵能及时跟上。即便如此,半个小时后也到了。会议足足开了两三个钟头,国会议长携下属恭送总统出门,已是午后最热时分。大总统明显面色不虞,急欲离开,却叫街上猛烈的日光晃了晃眼。颜幼卿望见田司令请总统上车,因嫌车内闷热,总统摆摆手,往树荫里走了几步。一口凉风吹来,众人均觉舒爽。总统索性叫汽车缓缓跟随,且漫步走一段。大约身边尽是自己人,不必顾虑,边走边脱口骂道:“这几个混蛋秃孙,看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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